最近,習近平總書記在湖北省考察云夢縣博物館時,專門參觀出土秦漢簡牘展,讓“簡牘”這一古老文物再次走進大眾視野。該展展出的《秦律十八種》表明,早在2200多年前,我國古代法律制度就已成體系。在連云港市,1993年出土的一批“尹灣漢簡”,同樣是不可多得的珍貴文物,不僅內(nèi)容豐富,而且揭開了不少歷史謎團,如今這批漢簡已成為連云港市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之一,而對于這批簡牘的保護、研究、闡釋等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1993年2月,考古專家對連云港東??h尹灣村的一組西漢家族墓葬群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其中6號墓的墓主,確定為生活在西漢末年的東海功曹史“師饒”。他的墓中發(fā)現(xiàn)了133枚竹簡、23枚木牘,正是著名的“尹灣漢簡”。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李均明教授介紹,連云港尹灣6號漢墓出土簡牘,含典籍與文書,組合巧妙,當經(jīng)過師饒或其家人特意選擇,專用于隨葬。其中《君兄繒方緹中物疏》記典籍目錄八種,體現(xiàn)選擇者的喜好與思想傾向。尤其抄錄《神烏傅(賦)》全文,表明師饒的情感或與之共鳴?!都尽芳芭c之相關(guān)的簿籍,能體現(xiàn)師饒業(yè)務(wù)工作的核心,故亦抄錄隨葬,從而為我們研究漢代國家管理的主要項目和方式提供了珍貴資料。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元延二年視事日記》按日干支排列,主要為公務(wù)活動記錄,記載師饒每天的居處與行蹤,體現(xiàn)其勤奮敬業(yè)的工作態(tài)度,且在今天看來值得玩味。
師饒是個怎樣的人,元延二年都發(fā)生了什么事?
連云港市博物館館長江睿介紹,元延二年就是公元前11年,距今已經(jīng)有兩千多年?!耙暿隆笔恰熬吐氈问隆钡囊馑??!霸佣暌暿氯沼洝笔菐燄堅谶@一年的各種活動,包括出差旅行、接洽公務(wù)、坐署理事等各種事務(wù)。有意思的是,師饒所采用的“日記本”是預(yù)先編制成冊的元延二年(公元前11年)歷譜(相當于后世的“年歷”)。如果某日,師饒有需記之事,就在此日干支下的空白處加以記錄。
江睿指出,翻看這180多條日記,可以發(fā)現(xiàn),師饒記錄最多的是自己的住宿地點。一年中有81天他住在官府為官員提供的住宅中。日記中提到的“宿舍”的“舍”是指東海郡太守府的“吏舍”,也就是東??楣賳T提供的住宅,具體地點在東??さ目ぶ污翱h,今天的山東郯城。這一年中,師饒還曾四次到與東海郡毗鄰的楚國“出差”,兩次到瑯琊郡公干,并多次在東???nèi)短期出差。這里提到的“楚國”是漢宣帝給兒子劉囂設(shè)置的封國,相當于今江蘇省徐州市中部、安徽省淮北市東部一帶。在日記中,師饒寫到,他在出差中到過楚國的彭城、武原、呂、菑丘、梧等縣,到過瑯琊郡的高廣、東武縣,出差期間,他住宿在“傳舍”“亭”“郵”“陳少平家”“子嚴舍”等場所,就是指楚國和瑯琊郡接待外來的因公出差人員的館舍或者與師饒關(guān)系密切的楚國官員家中。日記中基本上沒有點明師饒到楚國等地“出差”的具體事務(wù),但可以推算他事務(wù)繁忙,輾轉(zhuǎn)多地,在不同的地方住宿過夜。
為什么師饒要在日記中如此不厭其煩地記錄自己的住宿地點呢?首都師范大學宋杰教授認為,秦漢時期,政府對普通官吏的管理非常嚴格,規(guī)定基層官員平時辦公、住宿都在官署,只有在假日才能離開官署回家,和妻兒團聚,并略微休息?!端⒌厍啬怪窈啞槔糁馈贩Q,“吏有五失”,其中之一就是“安家室忘官府”。如果官員私自回家或者上級檢查時發(fā)現(xiàn)其不在工作崗位上,稱為“私歸”或者“不在署”,要接受較為嚴厲的懲罰。因此,師饒將自己工作日和出差期間的住宿情況詳細記錄在日記里,正是為了在上司對自己進行考核時有所憑據(jù),借以備忘備查,以免給自己帶來禍事。
在漢代,京城官員的正常休假稱為“休沐”,每五天可以獲得一天的休息,也就是所謂的“五日一沐”。關(guān)于郡縣官員的“休沐”制度,文獻或考古材料里的記載極少。尹灣漢簡的出土為學者研究漢代郡縣官員休假制度提供了珍貴資料。
連云港市博物館科信部主任趙旭介紹,根據(jù)尹灣漢簡分析,像師饒這樣的郡縣官員也能享受到假期?!度沼洝分幸灿腥舾蓭燄埖摹八藜摇庇涗洠赏茰y是師饒獲得假期回家休息的記錄。考慮到漢代人埋葬在家鄉(xiāng)的葬俗,師饒的家應(yīng)該距離尹灣漢墓所在地并不遙遠,而距離東海郡治所在地郯城則有二三十公里。據(jù)日記推算,這一年中,師饒記載的“工作日”大約是287天,而“休息日”則是41天,做到了勞逸結(jié)合,合理分配工作和休息時間。漢代郡縣官員還可以因病、因家人去世而請假。日記顯示,這一年中師饒至少休了8天病假,因為家人去世,他還休了13天喪假。此外,漢朝官員可以在夏至、冬至、伏日、臘日享受公共假期,這在日記中也有體現(xiàn)。
西北師范大學簡牘研究院李迎春教授介紹,值得注意的是,在元延二年這一年,師饒的官職連續(xù)變動。日記顯示,七月十九日他被安排署理“法曹”,八月二十八日被任命為“辭曹書佐”,十月十九日又被安排署理“功曹”。功曹是郡吏中最有權(quán)勢的職位,地位重要,可視為太守的親信股肱,掌握官員考核和升遷等具體事務(wù)?!稘h官儀》:“督郵,功曹,郡之極位”。在6號墓中,陪葬了集簿、吏員簿、武庫兵車器集簿等與東海郡有關(guān)的行政文書檔案,也反映了師饒生前執(zhí)掌的范圍較廣。
那么,師饒為何在短時間有如此“官運”?宋杰教授的研究表明,從師饒墓隨葬的文書來看,他通曉文學、歷算、數(shù)術(shù)與官府的各項事務(wù),還曾帶領(lǐng)士兵追捕賊寇(日記中有師饒在東??は遒S縣追捕賊寇的記錄),屬于兼有文武之才的能干官員,太守因此才對他委以重任。元延二年很可能也是師饒在仕途中頗為耀眼的一年,因此在他去世后,其家人將他這一年的日記隨葬,讓他將生前的榮光帶往另一個世界。
徐寧于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