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博收藏的“九霄環(huán)佩”琴（上）

國博收藏的“九霄環(huán)佩”琴（上）

呂埴 文化學(xué)者

中國國家博物館（以下簡稱“國博”）藏有一床唐琴“九霄環(huán)佩”，為國家一級文物，琴式為典型的伏羲式。根據(jù)琴底銘文可知，此琴原為北宋馮軫藏品，后經(jīng)南宋鑒藏家周必大鑒定，其系唐代“雷琴”。然而，相較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被視為“鼎鼎唐物”和“仙品”的唐琴“九霄環(huán)佩”，國博這床“九霄環(huán)佩”的知名度卻并不算高。

[唐]“九霄環(huán)佩”琴 伏羲式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國博藏“九霄環(huán)佩”琴

國博藏“九霄環(huán)佩”琴，伏羲式，琴面為桐木斫、琴底為梓木斫。琴體通長123.5厘米，肩寬23厘米，尾寬15厘米，厚5.6厘米。原漆為黑色，漆光盡褪，色如栗殼，褪漆處露紅地。蚌徽，鹿角灰胎，通體發(fā)蛇腹兼牛毛斷紋。圓形龍池，長橢圓形鳳沼，納音微隆。雁足、琴軫均系紅色瑪瑙石制成。琴腹內(nèi)有墨書字跡，惜漫漶不可識。琴底頸部、龍池上方陰刻大篆書“九霄環(huán)佩”四字琴名。

“九霄環(huán)佩”琴名

除琴名外，在龍池左右兩側(cè)還鐫刻有南宋周必大行草書銘文，凡65字，筆力蒼勁，體勢飛動，鐫刻精麗?，F(xiàn)錄文如下：

雷氏斫之，肇自開元，馮氏寶之，不知幾傳。我非知音，而理可言，心主于內(nèi)，手應(yīng)乎弦。故聲和可以仰馬，意殺形之捕蟬，豈特此哉。大則歌《南風(fēng)》，小即治簞父，舉不出于斯焉。

款署為“嘉泰元年四月辛丑平園老叟周必大書”。

周必大行草書銘文

龍池下部陰刻一“中和之氣”篆書印。

“中和之氣”篆書印

該“九霄環(huán)佩”琴氣象渾厚、古樸、凝重，工藝規(guī)整，體制合古，篆銘特佳。1980年前后，此琴曾經(jīng)吳景略、李祥霆等琴家按彈，均稱贊不已。

琴底所刻周必大撰書銘文，在周氏著《平園續(xù)稿》中有錄，名為《馮軫元芳琴銘》，并收入《文忠集》?！恶T軫元芳琴銘》文與琴底所刻完全相同，據(jù)此可斷此琴原為北宋馮軫所藏之物。南宋寧宗嘉泰元年（1201）四月辛丑日，經(jīng)周必大鑒定為唐代西蜀斫琴名家雷氏族人所斫，并撰寫跋文一則記之。

馮軫（生卒年不詳），字符芳，仁宗朝名臣馮京之侄孫，哲宗元符三年（1100）進士。官歷江西瑞州府新昌縣主簿、建德府知州，紹興九年（1139）至十年（1140）任浙江嚴(yán)州知州。馮氏一生頗喜收藏，青銅彝器、書畫碑帖、古琴等無所不括。

周必大（1126—1204），字子充，一字洪道，自號平園老叟。原籍鄭州管城（今河南鄭州），至祖輩時居吉州廬陵（今江西吉安）。南宋著名政治家、文學(xué)家，“廬陵四忠”之一。紹興二十一年（1151）進士及第。紹興二十七年（1157），舉博學(xué)宏詞科。曾多次在地方任職，官至吏部尚書、樞密使、左丞相，封許國公。慶元元年（1195），以觀文殿大學(xué)士、益國公致仕。嘉泰四年（1204），在廬陵逝世，獲贈太師。開禧三年（1207），賜謚“文忠”，寧宗親書“忠文耆德之碑”。周必大工文詞，為南宋中期的文壇盟主，與陸游、范成大、楊萬里等名家多有往來。

周必大一生嗜好書史，“源深流洪，九流七略，靡不究通”，著述繁富，凡政論、日記、四六文等二百卷，八十一種，且“在翰苑幾六年，制命溫雅，周盡事情，詞章為一時之冠”。清四庫館臣對周必大的文章給予極高的評價：

（周）必大以文章受知孝宗，其制命溫雅，文體昌博，為南渡后臺閣體之冠?？紦?jù)亦極精審，巋然負(fù)一代重名。著作之富，自楊萬里、陸游以外，未有能及之者。

周必大出生于書香門第，祖父周詵為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進士，靖康元年（1126）副守吉州廬陵，遂舉家定居于此。父親周利建與伯父周利見于徽宗政和八年（1118）同中進士，一門同中兩進士，一時傳為佳話。其父周利建以書法見長，并喜收藏。在家學(xué)的影響下，周必大自幼在書法上表現(xiàn)出超群的天賦，二十余歲時便可為伯父代筆，以應(yīng)人情世故。此后數(shù)十年間，凡得見各類名家書跡、繪畫、碑刻、古器等珍品，周必大皆喜綴敘一跋文。對此，周必大亦自言“非續(xù)貂手”，且其跋文能為珍品增色許多。

史載，周必大的祖父周詵與馮軫為同年進士。先輩同朝為官，馮軫后代攜先祖藏品讓聞名學(xué)界的周必大鑒賞、題寫跋文自是情理之中的事。除此“九霄環(huán)佩”琴之外，馮軫所藏珍品得周必大鑒賞題跋者，還有蘇東坡、米芾、黃庭堅三人的五件書帖，即《東坡書富文忠公神道碑》《東坡書陶靖節(jié)詩》《東坡潁州詩》《米元章上呂汲公書》《山谷書六一先生古賦》。

據(jù)國博王志強、辛立華二位先生考證，該“九霄環(huán)佩”琴原系山東省博物館藏品，1959年經(jīng)由國家文物局調(diào)撥中國歷史博物館（中國國家博物館前身）收藏。后經(jīng)史樹青先生等鑒定為國家一級文物，并建檔入庫。但該琴入藏山東省博物館之前流傳情況，卻未見記載。

清乾隆時期的詩人、書畫家錢載（1708—1793）在《萚石齋詩集》中曾有記述，其先后在呂姓和翁姓藏家家中見過同一張銘刻周必大跋文的“雷琴”，并作《周文忠公銘雷氏琴歌》一首以記之。更令人欣喜的是，錢載將此“雷琴”銘文謄錄在卷。經(jīng)勘對，其銘文與國博藏“九霄環(huán)佩”琴底銘文完全相同。是故，錢載所見之“雷琴”很有可能就是國博藏“九霄環(huán)佩”琴。

另外，在錢載的記述中，其所見“雷琴”龍池中“鐫刻”八分書“開元癸丑”四字，分列左右。按，“開元癸丑”為唐玄宗開元元年（713）。今見古琴龍池中題記等多為書寫款，錢載所記在龍池中“鐫刻”紀(jì)年的方式較為少見，疑記載有誤，或為“墨書”。詳查今國博藏“九霄環(huán)佩”琴腹內(nèi)有墨書字跡，惜漫漶不可辨。若該“九霄環(huán)佩”琴與錢載所見為同一琴，則其墨書當(dāng)為“開元癸丑”無疑。

國博藏“九霄環(huán)佩”琴系何人所斫，銘文中但言“雷氏斫之”，然究系雷氏何人，周必大亦不詳確。據(jù)該琴文物鑒定檔案記載，史樹青先生等曾推測該琴或為唐玄宗時期反抗安祿山叛亂的宮廷樂師雷海青所斫。然此推測無實據(jù)支撐，不足為信。

另據(jù)清人李調(diào)元《雷琴歌》可知，西蜀雷氏歷代斫琴名手所斫之琴各有名號，大體為：

雷威造有“松雪”字，雷霄制有“松風(fēng)”聲。

“玉澗”名泉雷迅斫，“九霄瑜（環(huán)）佩”雷文成。

其余雷盛與雷玨，不出“靈開”偕“冰清”。

若此說成立，則可推斷國博藏“九霄環(huán)佩”琴當(dāng)系雷文斫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