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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你們只知我朝生暮死,而我只管吃香喝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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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p>

背誦全文是做不到了,但你大概率不會忘記《赤壁賦》中的這一句。

這一名句,或許是無數(shù)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這種小昆蟲的中國學子,關于蜉蝣的昆蟲學啟蒙了。

朝生暮死的五月飛蟲

紅斑蜉(Ephemera rufamaculata)屬于蜉蝣目蜉蝣科蜉蝣屬——這一串不加修飾“蜉蝣”告訴你,它是一種比較典型的蜉蝣;紅斑蜉所在的蜉蝣屬(Ephemera)即是蜉蝣科(Ephemeridae)的模式屬。

英語比較好的同學看到這幾個詞,可能會突然察覺到:這不是和 ephemeral(短暫的)的拼寫差不多嘛!恭喜你答對了。它們來自同一個古希臘語詞源 ?φ?μερο? (eph?meros),意為“只持續(xù)一天的時間”。從這里也可以看出,蜉蝣朝生暮死是世界各地人民自古以來通過觀察達成的共識。

一只剛完成羽化的蜉蝣。圖片:David Evans / flickr

蜉蝣的英文俗名 mayfly,則是出自對蜉蝣活動季節(jié)的觀察。在北半球,蜉蝣通常在五月左右大量羽化,在水面和河岸邊紛飛,所以獲得了“五月的飛蟲”這個頭銜。需要注意的是,may 和 fly 之間不能有空格,因為獨立的單詞 fly 只能且必須用于雙翅目昆蟲的俗名,比如 house fly(家蠅)。

是真的吹彈可破

蜉蝣成蟲的壽命極其短暫,它們也沒發(fā)展出什么對抗外敵、保護自己的強力手段。因此,這些飛舞在水畔的精靈不但壽命稍縱即逝,身體也極其纖細脆弱,完全可以說是(字面意義上的)吹彈可破。

我們在野外燈誘進行昆蟲學考察時,被燈光吸引來的昆蟲如果不是我們的采集對象,往往可以在熄燈后平安離去;但蜉蝣的傷亡率卻要比其他昆蟲高得多,歸根結底是因為,它們實在太脆了!

蜉蝣稍微碰著點就傷筋動骨,遇上甲蟲這樣皮糙肉厚的,被踩踏兩下就會不可逆形變;而且它們的能量儲備也就夠活動那么一會兒,被燈光改變了既定行動路線后,往往也沒法重返之前的只有一天安排的短暫旅途,最后筋疲力盡地把卵產(chǎn)在沒法孵化的地面。

燈誘而來的蜉蝣。圖片:蟲爺ChenZ

采集蜉蝣時也得特別小心,要立刻放進酒精保存,不然一會兒就成了肉泥或者肉干(取決于失水和破碎的速度哪個更快)。也不能把很多蜉蝣塞進同一個酒精瓶里,否則很容易就會撞碎。

為釣魚,我們人造了“仙女”

這份脆弱給蜉蝣和采集蜉蝣的昆蟲學家都帶來了不少麻煩,但也為蜉蝣平添了一番別樣的美感?!耙鹿诔边@個耳熟能詳?shù)某烧Z,最初便是用來形容蜉蝣的。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于我歸處。
——《詩經(jīng)·曹風·蜉蝣》細弱到難以支撐自己的腿,柔軟而透明的翅膀,還有兩到三根細長如飄帶的尾須,飛起來姿態(tài)格外飄忽輕盈,再加上朝生暮死的設定,人們不禁覺得,“飄飄欲仙”、“羽化登仙”這樣的詞似乎就是為蜉蝣創(chuàng)造的。

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看到美麗、飄忽不定又隨時會消逝的蜉蝣,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創(chuàng)作欲也像河邊羽化的蜉蝣一樣展翅而飛。

在歐美文化里,蜉蝣有另一種獨特的地位,那就是飛釣運動中假餌的重要原型之一。每年春天,集體羽化后貼著水面飛行產(chǎn)卵的蜉蝣,是魚類們一年一度最為期待的盛宴。飛釣愛好者會仔細觀察蜉蝣,以及其他很多水生昆蟲例如石蠅、石蛾等的結構和姿態(tài),然后用羽毛等材料精心制作模仿這些昆蟲的、對魚兒吸引力最強的假餌。

對飛釣運動的熱愛,意外地促進了一些地區(qū)的民眾對蜉蝣的興趣和觀察。我的一位研究生同學就是飛釣愛好者,設計和制作各種假餌是他的拿手好戲,而水生昆蟲更是最終成了他的研究方向。

以蜉蝣等水生昆蟲為原型制作的飛釣假餌。圖片:freyfisher / flickr

童年盡是吃香喝辣

比起柔弱的成年形態(tài),以紅斑蜉為代表的蜉蝣科,它們的稚蟲簡直判若兩蟲。

這些稚蟲有著可以在水底的隧道里自由來去的結實身軀和有力大腿,甚至還裝備著獠牙,成功打破人們對于蜉蝣的刻板印象。

健壯的蜉蝣稚蟲堪稱水生世界的螻蛄,能利用結實的腿腳和長牙在水底挖掘出四通八達的隧道。和螻蛄相比,蜉蝣科的稚蟲可能是更不好惹的角色:它們其實是吃肉的。只能活一天,不吃不喝,弱不禁風?那只是吃香喝辣度過相當長一段歲月的蜉蝣短暫的羽化儀式而已,并不需要人類去憐憫。

蜉蝣科的稚蟲。圖片:蟲爺ChenZ

蜉蝣有一個在所有昆蟲中獨一無二的特點——亞成蟲階段(Subimago)。當蜉蝣稚蟲從水中爬出來羽化時,羽化成的帶翅膀的蜉蝣并不是它的完全體;再蛻皮一次,它才能成為真正的成蟲。

一般來說,蜉蝣的亞成體不會維持很久,大部分不超過一天,有些種類甚至只持續(xù)幾分鐘。不過褶緣蜉科(Palingeniidae)非常特殊,它們沒有成體,交配和繁殖都在亞成體階段完成。

由于蜉蝣科稚蟲善于在水底打洞,它們也被稱作“穴居蜉蝣”(burrowing mayfly);不靠采集工具的話其實不太容易見到。除了“穴居蜉蝣”,廣大的蜉蝣家族其實還有很多稚蟲形態(tài)和習性差別巨大的成員。

如果有機會來到水質比較好的清澈山溪,更容易見到的其實是石頭上的扁蜉科(Heptageniidae)稚蟲。扁蜉長著一張扁臉,非常容易辨認,喜歡在激流中的石頭表面活動,強有力的足可以牢牢抓住石頭不讓自己被沖走。

扁蜉科稚蟲。圖片:蟲爺ChenZ

等蜉科(Isonychiidae)則是游泳健將,可以像魚兒一樣在水流中輕快地穿梭;前腿長長的剛毛構成了一個濾網(wǎng),告訴我們它是濾食動物。

和除了交配、產(chǎn)卵、死亡以外基本什么都沒做的成蟲相比,蜉蝣的稚蟲實在是非常多樣與豐富。然而人類的目光大多聚焦在成蟲的短命上,不能不說是錯失了更多精彩的觀察偏差。

和蜉蝣共享水生棲息地的還有另一類昆蟲——??翅目的石蠅。由于石蠅和蜉蝣的稚蟲比較相似,因此經(jīng)常被混淆,兩者的區(qū)別在于:蜉蝣稚蟲有三根長長的尾須(成體不一定),而石蠅只有兩根。那如果蜉蝣的尾須斷了一根還能分嗎?當然可以,蜉蝣的羽狀鰓長在腹部,而石蠅的鰓長在胸部、靠近腿基部的位置。

渺小身軀承載生機與活力

由于生活習性不同,不同的蜉蝣也會偏好不同的棲息地;而同一條溪流可能在短短十來米的長度內就包含好幾種不同的蜉蝣生境。比如扁蜉喜歡水流湍急、巖石眾多的激流區(qū),而穴居的蜉蝣科則喜歡水流稍緩、水底有一些沉積物的河段。

但不管偏好如何,大部分蜉蝣都需要潔凈的水,因此它們是重要的水質指標生物。換句話說,水污染和淡水水文環(huán)境的破壞,比如大壩蓄水造成的溪流水量變小、流速變緩、含氧量降低、泥沙淤積,是對蜉蝣種群和多樣性最大的威脅。

扁蜉等偏好高氧激流區(qū)的蜉蝣所生活的河段。圖片:蟲爺ChenZ

同一條河的緩流區(qū)是蜉蝣科偏愛的棲息環(huán)境。圖片:蟲爺ChenZ

雖然一般來說熱帶是昆蟲的主場,但蜉蝣在溫帶淡水系統(tǒng)有著驚人的數(shù)量和多樣性。在淡水生境保存比較完好、水生動物種群健康的地區(qū),蜉蝣可以上演壯觀的集體羽化,像凋落的花瓣一樣覆蓋河面。它們在水面上飛翔、產(chǎn)卵、死去;魚,鳥和其他動物趁機大飽口福。然而蜉蝣不在乎——也不差早死這么一小會兒。

這般宏大景象背后,是充滿活力的物質與能量流動。蜉蝣稚蟲在水中過著并不短暫的生活,搜羅碎屑和更小的生物,把資源集中到自己身上;然后在一次朝生暮死的綻放中撒下更多的種子,同時喂飽了水里、岸上和空中的無數(shù)其他動物。

從個體上來說,蜉蝣纖細孱弱,稍縱即逝;可是從種群上來說,蜉蝣雄偉且壯麗。猶如水滴之于巨浪,雪花之于暴雪,以下一秒就可能破碎的身軀掀起裹挾整個淡水生態(tài)系統(tǒng)的風暴,化作滋養(yǎng)萬物的甘霖。

本文是物種日歷第6年第149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歷作者@蟲爺Chen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