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國]-虛擬家人

“虛擬家人”第一次上線的時候，不到五分鐘就被擠進了APP商店的角落里，瀏覽次數(shù)也一直停留在11，下載次數(shù)更是只有0，想來那11次瀏覽記錄也應(yīng)該是不明真相的手機用戶在它上線的瞬間點擊的，當然，也可能是開發(fā)者自己刷的。

不過“虛擬家人”的開發(fā)者僅在兩天后就推出了“虛擬家人2.0”。不同之處在于，第一版“虛擬家人”只能根據(jù)用戶手機中的各種聊天記錄來模擬用戶家人的口吻，然后用陰陽怪氣的合成語音和用戶互動“聊天”（顯然11次點擊率的創(chuàng)造者們都沒有無聊到這個地步）；而第二版的虛擬家人不僅豐富了語音的音色，還添加了可以自選的卡通形象，用戶可以自己拼貼出適合自己家人的卡通形象，然后選擇接近家人的語音音色“聊天”。

“虛擬家人2.0”上線半小時后，在瀏覽量上完成了一次偉大壯舉——翻了一番，22次。下載次數(shù)也實現(xiàn)了歷史性突破——1次，當然，也可能是開發(fā)者自己刷的。

一周后，開發(fā)者又推出了“虛擬家人3.0”。這一次，用戶可以將家人的照片和視頻上傳到“故鄉(xiāng)云”網(wǎng)盤內(nèi)，服務(wù)器會自動根據(jù)照片與視頻內(nèi)的素材盡可能地模擬用戶家人的圖像與聲音，再將這一結(jié)果反饋至用戶使用的終端設(shè)備上。這樣，用戶在“虛擬家人”應(yīng)用內(nèi)就可以和表情動作神似“湯姆貓”一樣的“家人”互動了(與卡通畫相比，真實感的確有所上升)。

應(yīng)用上線一分鐘后，我們的主角吳擎在手機應(yīng)用商店里看到了它，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吳擎點擊了“下載”。可惜的是，安裝時“扁豆莢”彈出了一條“空間不足”提醒，于是在下載后不到兩分鐘，吳擎就把這個看起來簡約又簡單的“虛擬家人3.0”刪除了。

兩周后。

吳擎幾乎用小跑的速度趕到了地鐵站，從大學(xué)算起，五年的大都市生活已讓吳擎對這種催命般的節(jié)奏產(chǎn)生了依賴。只不過他此刻的疾步暴走也只能給自己賺回在晚上多看幾首MV的時間。

涌動的人潮、表情肅穆的乘務(wù)員與聲嘶力竭地維持著秩序的“夕陽紅”志愿者，廣大群眾頑強的拼搏精神在地鐵站內(nèi)翻滾涌動。吳擎冷漠地看著人群在“秩序維護者”的指揮下變得更加混亂，這讓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幸災(zāi)樂禍的暗流。

“大熱天的，人本來就心煩，你們還不知好歹的呼來喝去，讓人煩上加煩，誰還聽你們指揮？這么簡單個事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吳擎每天都要這樣為志愿者們付諸東流的努力感到“惋惜”。“惋惜”過后，吳擎站在人潮里，微睜著眼，眼球隨機的轉(zhuǎn)動，任由“往后站”、“先下后上”、“下車的出不來了，伸手！誰拽他一下”等等嘶吼在他的耳邊像衛(wèi)星般環(huán)繞。他就這樣在站臺上迷離著，等著五分鐘前就已“即將進站”的列車。

直到他的眼角掃到了一則掛在隧道墻壁上的廣告。

“‘虛擬家人4.0’，我們把您的家人送到眼前?！?/p>

4.0？這么快就更新了？

“4.0版采用全息投影技術(shù)，您只需打開手機的全息投影功能，一個充滿實感的立體家人就會出現(xiàn)在您的眼前！想家的時候用虛擬家人、假期值班的時候用虛擬家人、需要安慰的時候用虛擬家人！還等什么，快用手機全息投影鏡頭掃描三維碼下載吧！(虛擬家人場景模式上線試運行！如果說常規(guī)模式是自由發(fā)揮，那場景模式就是有劇本的演出！除夕宴、麻將局、斗地主三種場景溫情來襲！上線前30天免費下載，用虛擬家人，天天團圓！)”

廣告語的后面是一幅背景照片，照片的左側(cè)是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男生，右側(cè)是一部和真人差不多大的手機，手機屏幕正對著男生。一位頭發(fā)泛白，父親模樣的中年人從手機里探出一只腳和半邊身子。兩人相視一笑，溫情滿溢。

“有點意思，回去下一個試試?！?/p>

吳擎看著眼前的全息投影，目瞪口呆。

“媽？”脫口而出的瞬間，吳擎的腦海產(chǎn)生了一種虛實難辨的恍惚感。

“嗯？啥事兒？”正在“擦桌子”的“母親”回過頭，再自然不過地回了句。

吳擎無言以對。

“嗯？”“母親”滿腹狐疑地回過頭繼續(xù)“擦”起了桌子。

“孫兒啊，干啥在那干坐著？是不是累了？累了就趕緊睡吧……”

由于“奶奶”是在手機投影的范圍外進入畫面的，看起來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一樣，這讓吳擎吃了一驚，心口好似剛剛練過胸口碎大石一般熱浪滾滾。

“桌子明天再擦吧，這么晚了還整啥呀，我先睡了啊?！?/p>

“嗯，行?！?/p>

“奶奶”和“媽媽”自顧自地對起了話，就像吳擎曾無數(shù)次親眼見過的那樣。

吳擎果斷關(guān)閉了手機上的應(yīng)用程序——第一次和虛擬家人們見面，他可不想用痛哭流涕的表情登場。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看手機啊混蛋！”

女童的聲音提醒吳擎手機里有新的信息，吳擎舉起手機，看見了媽媽在PP聊天軟件里給他的留言。

“明天放假不？”

吳擎的回復(fù)短促有力。

“放?！?/p>

“聊天呀?！?/p>

吳擎沒再回復(fù)，而是直接打開電腦登陸了電腦版PP。

很快，母親發(fā)來了視頻聊天申請，吳擎也隨之點下了不知是具體幾百幾十幾次的“接受”。

聊天的模式基本是固定的，第一部分是今天兩地的天氣情況與雙方的三餐搭配，然后討論明天兩地的天氣情況；第二部分是家里親戚及附近居民樓鄰居們的最新動態(tài)，大到房產(chǎn)交易，小到寵物心情；第三部分自由發(fā)揮，依最近的身邊熱點事件決定。聊天進行到這個階段，奶奶一般會回去睡覺，如果沒有足夠熱的事件，聊天就可以收場了。

而今天吳擎身邊發(fā)生的事屬于異常熾熱。

“媽，你聽說過‘虛擬家人’沒？”

“啥玩意兒？”

“一個手機軟件?！?/p>

“能干啥？”

“能模擬親人的形態(tài)和你交流?！?/p>

“模擬親人的形態(tài)和我交流？怎么交流？”

“比如你想模擬一個我，就打開手機的全息投影，然后就能看見我了，跟真人差不多。”

“凈瞎扯?！?/p>

“真的！我剛才剛試過。”

“拉倒吧，真的我也不整，模擬出來的東西還能有真人好？這么跟你說話就挺好啦?！?/p>

“試試唄，要是我有事沒法跟你視頻的時候那不就有用了?！?/p>

“行啊，再說吧，明天問問我們同事有沒有用過的。還有事兒沒？”

吳擎當即領(lǐng)悟了話外音：“我要看‘暖流劇’了?！?/p>

“沒事兒啦?！?/p>

“那你玩去吧，我看會兒‘暖流劇’?！?/p>

接下來的一周，吳擎手機里“虛擬家人”的使用頻率出現(xiàn)了躍進式飆升，如今他每天回到住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投影，享受有“家人”陪伴的夜晚。吳擎甚至下載了場景“麻將局”，用“打麻將”取代了以往獨自上網(wǎng)消遣的時間。

和其他許多用戶一樣，吳擎也嘗試過觸碰“家人們”，不過每次他都感覺自己的手伸進了一片虛空。

周六的夜晚，吳擎在一連串的“混蛋”吼聲后看見了媽媽發(fā)來的文字。

“聊天！快！”

視頻聊天的連接建立了，從電腦屏幕閃現(xiàn)的畫面來看，吳擎的媽媽興奮異常。

“兒子！我用‘虛擬家人’啦！太有意思了，跟真人似的！你奶也挺高興，現(xiàn)在還在客廳跟假你聊天呢?！?/p>

“嘿嘿，我就說了好玩吧。”

“媽！吳擎來了，你說不說話？”吳擎的媽媽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回頭呼叫起他的奶奶。

“??？”客廳里傳來一聲疑問。

“吳擎來了！你聊天不？”

“吳擎？吳擎不在這兒呢嗎？”

“我說真人，真人等著跟你聊天呢?！?/p>

幾秒后，客廳里還是傳來一聲疑問語氣的“啊？”不過很快吳擎的奶奶便恍然大悟，“哦！來了來了！你瞅瞅我，都糊涂了?！?/p>

吳擎與母親隔著電腦相視一笑。

奶奶這么可愛，我應(yīng)該高興吧？

隨著使用次數(shù)的增多，“虛擬家人”儼然已成了吳擎生活的一部分。在“家人”的關(guān)照下，吳擎每天都過得充實且動力十足，每當有負面情緒產(chǎn)生時，“家人”都會適時地幫助他化解。這也扭轉(zhuǎn)了吳擎過去動不動就會爆發(fā)出的達達主義般“打倒一切，重塑一切”的思想。

在又一晚的“團圓之夜”后，身體在床上頭腦卻依然清醒的吳擎終于得到了一個全面審視這款軟件的時機。

他最先想到的，是態(tài)度問題。

自從使用“虛擬家人”以來，“家人們”從來沒有做過令吳擎感到不愉快的事。如果是真的在家，即便是大年三十他也有可能因為一項空中樓閣般的事情與媽媽爭得不可開交（比如以后是否買房）。但是對于“虛擬家人”來說，別說吵架，家人身上一些令吳擎感覺不快的小毛病都消失不見了（比如吃飯吧唧嘴）。

吳擎覺得，這應(yīng)該是開發(fā)者有意為之。

“虛擬家人”的行為模式是從用戶上傳的聊天記錄、照片、視頻中分析得來的，顯然開發(fā)者們在分析用戶家人的行為時刻意隱去了家人們身上的一些缺點，只讓“虛擬家人”以優(yōu)點示人，這樣無疑會博得用戶更多的好感。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想的這么周到，“虛擬家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用戶想熱鬧的時候他們在一秒內(nèi)就會熱情似火地出現(xiàn)，用戶想獨處的時候他們轉(zhuǎn)瞬就能消失。僅憑這一點，“虛擬家人”就足以贏取許多用戶的芳心。

想到這里，吳擎才意識到最近真正的家人們安靜得有點詭異。

第二天中午，吳擎給媽媽主動打了個電話。

“媽，晚上聊天啊？”

“你明天放假？”

“對啊，我不是每周日都放假嘛?！?/p>

“哦……行，那你晚上在網(wǎng)上叫我吧?！?/p>

“好?！?/p>

當晚，在PP上給媽媽發(fā)了三條信息依舊沒有得到回復(fù)的情況下，吳擎又一次給媽媽打了電話。

“哦！想起來了，聊天是吧？”

也許是因為自己期望太高，這次視頻聊天讓吳擎感覺極度無聊。媽媽似乎對第一部分都沒有了探討的欲望，奶奶也只是過來說了句“吃好、睡好、別感冒。”

“我奶是在看電視么？咋這么著急就回客廳了？”

“沒有，我前幾天在‘虛擬家人’里下了個‘斗地主’場景，你奶正跟假你打撲克呢?！?/p>

吳擎的心里百味雜陳，因為真正的他幾乎從來沒陪奶奶打過撲克。

“哦，我下過‘麻將局’，是我在手機上出牌，其他幾人在虛擬出來的桌子上打出虛擬的牌回應(yīng)。”

“對，撲克也差不多?！?/p>

“現(xiàn)在下載場景不是要花錢嗎？”

“嗯，是，花了點錢?！?/p>

吳擎陷入了沉默。

“還有事嗎？”

“啊？哦，沒事了?！?/p>

為了軟件中的虛擬商品花錢，媽媽可是頭一次這么干。

“pad上也能用‘虛擬家人’啦！明天起，虛擬家人pad版、電腦版、智能電視版應(yīng)用全面上線！小伙伴們還不快來……”

吳擎利落地關(guān)閉了屏幕右下角彈出的廣告。

秋天過去，灰色調(diào)的城市空氣中開始閃現(xiàn)紙質(zhì)碎屑一般的雪花，春節(jié)就要來了。

這幾個月里，吳擎與家人的視頻聊天頻率下降到了一個月一到兩次，即便有“虛擬家人”可以救急，吳擎依然在日漸冰冷的天地中被春節(jié)帶來的思鄉(xiāng)洪流所淹沒。

而“虛擬家人”則在這個秋季成為了高端的象征，因為“虛擬家人”最初的用戶都是些在異鄉(xiāng)拼搏的年輕人，時間一久，“虛擬家人”就被貼上了“上進”的標簽。如今的聚會上，“虛擬家人”的使用體驗儼然成了最好的談資，甚至在一些相親會里，“虛擬家人”的用戶等級也會關(guān)系到相親的成敗。

臘月二十九，吳擎踏上了回家的路。

在飛機上落座后，吳擎將耳機插入座椅上的插座，準備靠飛機上的電視節(jié)目打發(fā)時間，不料耳機剛一接通，一條廣告便直接殺奔吳擎的耳蝸：京西商城可以購買“虛擬家人”場景啦！只要您在京西商城下單購買場景，我們就直接把您購買的場景發(fā)送到您的“虛擬家人”軟件中，購物的時候也要多想著家人！再送給大家一個好消息，京西商城春節(jié)大減價瘋狂來襲，優(yōu)惠力度超越上次‘9·18’店慶83周年大酬賓……

吳擎拔掉耳機，“還是睡覺吧?！?/p>

一個多小時后，飛機降落在吳擎家鄉(xiāng)的機場，又經(jīng)過幾十分鐘的公交路程，吳擎終于站到了家門前。

砰砰砰！

“誰呀？”

“我?！?/p>

吳擎的媽媽將門打開一條縫，探出頭來。

“喲！快進來！”

雖然媽媽很熱情，但吳擎的心中升起了一絲異樣。

“來！快進屋！今天咱倆還是一起看‘暖流劇’?！?/p>

吳擎很慶幸自己還沒有脫掉棉鞋，因為此刻腳下傳來一陣冰冷。

“媽，是我?！?/p>

吳擎的媽媽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客廳里。

“我，真人。”

“哦！回來啦？我說今天怎么突然從門外面進來了，以往都是我打開手機軟件‘他’才出現(xiàn)在屋里。”

吳擎以苦笑回應(yīng)。

“那也快進來吧，把行李放下，收拾收拾?！?/p>

“就你自己在家？我爸呢？”

“沒下班呢。”

“那我奶呢。”

“跟假你一起出去買菜了?！?/p>

“‘虛擬家人’都推出買菜場景了？”

“不是，我給你奶買了個智能手表，用智能手表投影的話，投影不就一直能貼在人的身邊了嘛，就像一起逛街似的。”

“哦?！?/p>

吳擎拎起行李箱，走進自己的臥室。

二十分鐘后，吳擎放好了行李，又去衛(wèi)生間洗了洗臉，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他瞥見媽媽正在pad上看電影，而靠在媽媽身邊坐著的，是另一個“自己”。

吳擎默默地走回臥室，開啟了電腦。

不一會兒，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臥室門口，吳擎抬起頭，會心一笑。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