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國]-XX

“你覺得料理是什么？”

電視機中，西裝筆挺的主持人正拿著話筒對著一個頭頂高帽的廚師。

“料理？”廚師的表情如同品味一杯回甘無窮的美酒“料理像是一種魔法，能讓人收獲幸福的魔法，我們每個名為廚師的魔法師通過對食材、食客的理解來呈現(xiàn)出不同的美妙?！?/p>

白色幕布又只剩下了空白。

譚秋哲在教室中，看著老師略帶憤怒地關閉了放映機。

這是一節(jié)歷史課，每周三節(jié)的歷史課中起碼有一節(jié)是像這樣放著和自己生活遙不可及的影像資料。

料理？對于全班其他的同學來說，那只是一個不賦有感情色彩的動詞抑或遙不可及的名詞而已。而對于他們的老師，則是一個可以和“殺戮”“媲美”的貶義詞。

“譚秋哲？”他的心不在焉引起了老師的不滿“你覺得什么是料理？”

一陣刺耳的凳腿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響徹在教室。

“料理在漢語中為整理、處理之意，后與日語結合引申出菜肴之意。但是無論哪個，都是四個世紀前一種古老而又野蠻的行為。廚師將植物甚至是動物的尸體進行分解、處理，用氯化鈉、谷氨酸鈉等化學品進行脫水、麻痹人類味覺神經(jīng)，后用水、油等介質(zhì)使尸體滅菌、碳化?！?/p>

譚秋哲讀著課桌機上的詞句，知道他人一定無法理解這些文字背后究竟所言何物。

“恩?！崩蠋煋]了揮手，示意他坐下?！罢业倪€挺快。但你還是沒有意識到那段歲月的黑暗。如果哪天有人將你的尸體料理后端上來，其他同學會愿意進食嗎？”

其他同學拼命搖著頭，譚秋哲則尷尬地看著凳子腿。這已經(jīng)不知道是歷史老師第幾次做這樣的比喻了。全班總是很忌憚這位歷史老師，包括其他老師似乎也不愛和她多往來。

中午時間，自動餐車將午飯分發(fā)至了每人的桌上。

五號營養(yǎng)液、纖維素棒和脂肪餅干讓譚秋哲再次確定今天已是周五。屬于他的幸福雙休日又將到來，不僅僅因為他能去圖書館看上兩個整天的書，還因為六號營養(yǎng)液和七號脂肪餅干是他的最愛。不過這一點也一直讓他沮喪不已 - -對于那些喜歡一到五號系列的同學來說，上課也不會變的過于難熬。

周六一早，譚秋哲興奮地爬起床等在家里的配餐口，他看著旁邊的時鐘慢慢向五點三十靠近，那是每天早餐準時發(fā)放的時刻。隨著叮叮當當?shù)穆曇簦瑤讉€包裹和瓶子慢慢從配餐口滑出。

“兩根六號成人纖維素棒、三包六號脂肪餅干，一根青年六號纖維素棒以及……”譚秋哲嘀咕著、如數(shù)家珍地分著他和父母的早餐“以及三瓶蒸餾水？”他帶著莫名、失落甚至憤怒看著手里的食物。

他將手沿著配餐口往上伸去，但除了金屬頂板，他什么也沒有觸碰到。

不過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有時候因為管道清理和設備維修等情況也有類似遭遇，后續(xù)都會補發(fā)一批甚至雙倍補償。譚秋哲想到這，臉上又稍微有了點笑意。

他將吃的喝的放入包裹后便出了門。

路上他回憶著那名歷史老師對自己的冷嘲熱諷，他知道為什么她會一直為難自己。因為他去圖書館撞見過她好幾次。

“譚同學，你知道嗎？圖書館這種地方除了老師會來校對原籍已經(jīng)沒有其他人會來了，環(huán)保部早就嚴令禁止任何人再度進行印刷、出版紙質(zhì)書籍等相關工作，你還老往圖書館跑是想干什么？小小年紀就對這種文化糟粕那么感興趣？”

譚秋哲也說不上來為什么總是喜歡觸碰那些紙質(zhì)的書籍，但他把手放上去的時候就會覺得稍顯安心，當然，還有一點是他從未和他人說起的。

圖書館的書籍有些“問題”。人總是對問題抱有強烈的興趣。

有次他在報紙雜志專區(qū)尋找電子設備取代傳統(tǒng)紙質(zhì)版書籍的時候，檢索到了一篇名為《X》的文章：悟慈仁.X[J].青蜜生活期刊，2017-11-10（2）。他本想看看四個世紀前的人究竟如何評價電子設備會取代紙質(zhì)書籍，文章檢索的片段為“無論如何，這已經(jīng)成為了大勢所趨，它的優(yōu)勢的確遠遠大于劣勢，和電子設備取代傳統(tǒng)書信、工業(yè)制造取代手工制造等一樣，X的肉類帝國也將矗立在人類文明之上。”

他并沒有對這作者的先見之明表示佩服，因為在他找到的其他文獻里，都是充斥著這種思想的內(nèi)容。但他還是本著好奇心讀完了那片全文。很快他就感到了異樣。這個名為《X》的故事是這樣的：

一

“你在干什么！”迪斯卡文一把推開了他的妻子。

哐當，瓷器碎落聲響徹了整個屋子。

“你想干什么？”他妻子立馬上前關閉了煤氣開關，火焰又縮回到了洞中。

兩人低頭看著一地的碎片和那一塊已經(jīng)腌制好的牛排陷入了沉默。

“你有什么想不開的完全可以和我說，沒必要……”迪斯卡文沒有把話說下去。

他和妻子結婚至今三年多了，兩人在各方面的感情都非常融洽，除了一點，也是致命的一點，那就是飲食習慣上。

她的妻子是徹徹底底的素食主義者，任何帶有葷腥的食物都會讓她難受到要去醫(yī)院里洗胃。所以兩個人基本無法在外面用餐，即使是那些所謂的素食餐廳也會因為里面工作人員的進食而夾雜著一些肉末。于是兩人只能分開吃飯。

對于一般人來說或許很難想象這其中的痛苦，但是迪斯卡文知道這和分居的嚴重程度幾乎相似。親吻前他也必須保證自己的口腔內(nèi)沒有其他葷腥食物的存在。

他要崩潰了，伴隨她妻子經(jīng)常歇斯底里地要去醫(yī)院洗胃和在家中的禱告，他覺得自己索性也都別吃肉了。

不過他是能理解她妻子的，她在很小的時候親眼目睹了他父親被機器碾成肉糜然后落入火中的場景，她的這種素食主義行為是心理上的。

從那一刻起任何關于生命死亡所呈現(xiàn)的食材，她再也不敢嘗試了，但她又自欺欺人似的將植物排除在外，雞蛋和牛奶她也都能接受。迪斯卡文在多次嘗試給她進行心理輔導后選擇了放棄。

所以當他看到他的妻子竟然在廚房間準備烹飪牛排的時候，他的心情一下跌入谷底，她的這一行為與自殺無異。

“你這到底是……”他不敢把找死輕易說出口。

“親愛的，我找到了吃肉的辦法了！”他的妻子眼中閃現(xiàn)出了食肉動物捕獵時的光芒。

“吃肉？你是素食主義者吧，而且還是一點點肉都不能吃的那種?！?/p>

“這個肉不一樣?！痹挍]說完，她早就彎下腰將那塊牛排拿了起來。

迪斯卡文仔細看著這塊牛排，牛排的紋路清晰可見，肉質(zhì)緊實且夾帶著些許粉色，這的確是再也平常不過的牛排了。

“這個是植物性牛排?！逼拮右贿呎f著一邊又點起了火。

迪斯卡文只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妻子煎牛排的背影，因為她的背影似乎在告訴他如果他再打擾她進食，她有可能會撕碎他。

不一會兒，牛排的香味從煎鍋里飄散出來，由于她妻子常年只做些簡單的蔬菜料理，對肉的處理幾乎已經(jīng)忘卻，牛排不一會兒就被她烤焦了。

他看著她匆匆拿著刀叉在牛排上切割的模樣捏了把冷汗。他的手上早就拿著手機，準備隨時撥打急救電話。

他從沒有見過人類這樣狼吞虎咽的模樣，吃了幾口后，她的妻子就扔掉了刀叉，用手抓起來，她在短時間內(nèi)將牛排吃完了。隨后便立馬在水池旁邊嘔吐了起來。迪斯卡文松了一口氣，因為那不是惡心吃肉本身，而是長時間未攝入大量脂肪和肉類的生理反射。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她妻子的后背：“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

幾個月前，她妻子那些提倡素食飲食的朋友中突然有不少人說自己又開始吃肉了，那些人她都了解過，都是非常嚴重的心理性素食主義者，有些甚至連雞蛋和牛奶都不吃。

她懷著好奇對她們進行了拜訪。對方從家中的冰箱里取出了許多生肉，她剛開始一看差點吐了出來。但是對方立馬說道“這不是動物的尸體，這是植物?！边@句話一下把她從作嘔的邊緣拉了回來。

隨后，她的朋友帶著她驅(qū)車幾小時來到了一個工廠門口。

“X股份有限公司”她們進入了廠內(nèi)。

“這一家工廠的生產(chǎn)車間是對外開放的?！彼呐笥演d著她沿著廠區(qū)內(nèi)的標牌前進著?！拔蚁嘈拍憧吹缴a(chǎn)流程的時候一定會被震驚的”。

然而在這一步前迪斯卡文的妻子就已經(jīng)被震撼到了：一個半圓形的金屬建筑呈現(xiàn)在了她們的面前。

“這個是飼養(yǎng)場嗎？怎么看著像是實驗室”

“是吧?！彼呐笥蚜髀吨靡狻暗葧耗憔椭懒恕！?/p>

兩人在專門的停車區(qū)域下車之后被專人帶領著走向了那個半圓建筑內(nèi)部。

“的確沒有屠宰場的氣息。”由于長時間的素食生活，讓迪斯卡文的妻子幾乎練得了一身感應血腥味的本事。所以在迪斯卡文有牙齦出血或者是潰瘍的時候，親吻也變成了一種奢侈。

在兩人通過了各種清潔設備并穿戴上專門的參觀服后，兩人來到了半圓形的中間區(qū)域。

站在上方俯視下去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田字格，它們縱橫排列在那，由許許多多的管子互相連接著。

“這是……”

“這就是那些你所看到肉的生長情況?！彼呐笥阎噶酥改切┚W(wǎng)格“那些格子里面裝的就是我拿給你看的肉?！?/p>

“這樣一直放著難道不會壞嗎？”

“豈止是不會壞，它們現(xiàn)在還在生長呢。那個管子里面裝的其實都是營養(yǎng)液，就好比是植物的土壤?！?/p>

迪斯卡文的妻子似乎有點跟不上她的介紹。

“你所看到的這個地方其實是一個肉類種植基地！”她興奮地在看著那些格子。

“沒錯?！辈恢朗裁磿r候，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站在了他們身邊?！斑@是我們研發(fā)多年的肉類種植技術，肉類的取得未必需要像原來那樣殘酷 ：要先剝奪動物的生命，然后對其尸體進行處理，并且人們還無時不刻地不在想著如何將這些尸體料理得更美味?！?/p>

他的話讓迪斯卡文的妻子產(chǎn)生了共鳴，在她們素食主義者看來，吃肉的確就是這樣一件殘忍到讓人不舒服甚至是痛苦的事情，并且這也是人類飲食文化的本質(zhì)。

“兩位這邊請。我們準備了專門的講解?！毖芯繂T帶領著她們兩位走向了另一個通道。

三

一個個玻璃器皿展現(xiàn)在她的面前。第一個里面是沒有任何物質(zhì)的液體，到后面有一點點肉糜的模樣，慢慢至最后的器皿中呈現(xiàn)出一塊完整的肉排。

“這個就是X公司研發(fā)的肉的發(fā)育全過程。我們可以選取不同動物身上不同部位的肉質(zhì)進行研究并將其改造成可以快速自我分裂的細胞形式，只要在特殊的培養(yǎng)液下，它們很快就會生長到當初設定的形狀范圍?！毖芯繂T在那認真的講述著。

“也就是說，這些肉是從一個細胞上生長出來的？”迪斯卡文的妻子看著那些玻璃器皿中的肉質(zhì)。

“是這樣的?！毖芯繂T在那點著頭，透過防護罩能看到他眼神中透露著的光芒。

“肉類是人類永遠無法割舍的最愛?！毖芯繂T脫掉了口罩，為了讓自己的話更清晰的傳達“人類之所以能從漫長的生物進化史中脫穎而出，便是人類吃肉并掌握了火種的使用，我們可以用火對肉進行處理，不再吃生肉意味著人類可以有更多的能量來供給大腦的運轉(zhuǎn)，因為熟肉易于消化。而熟肉的出現(xiàn)又讓人們免于許多寄生蟲與腸胃問題的困擾從而延長壽命。一塊熟肉能給人類帶來創(chuàng)世的能力是其他物質(zhì)無法給予的?！?/p>

迪斯卡文的妻子仿佛恍然大悟似的“這個我知道，火種是宙斯未向人類提供的最后一樣生活必需品，是X冒著眾神之怒將火種偷來給人類。所以你們公司意在為我們這些素食主義者帶來光明嗎？”

“我很想回答是，但是我們的研發(fā)初衷并沒有過多考慮過你們這些素食主義者，你們是從這一套偉大的生產(chǎn)過程中自己發(fā)現(xiàn)出了救贖的可能。我們的目標其實更為宏大?！毖芯繂T的目光飄向了遠方“我們要解決的是全人類的飲食問題?！?/p>

“全世界……”在這樣一個詞前，迪斯卡文的妻子有點眩暈。

“沒錯，如今全世界有太多人吃不起肉食，因為要培育一塊安全、緊實、美味的肉排需要太多的工序，動物生長時有許多步驟是生產(chǎn)過程中并不需要的：它們會排泄，會有思維來消耗那些多余的能量，它們存在死亡的可能性，大量的折損率和太多的生產(chǎn)成本，對于只想吃肉的我們，這是徒勞的。我們將它們當生命對待，最終卻只是當尸體處理，這太虛偽了。”研究員在那滔滔不絕。

迪斯卡文妻子的內(nèi)心深處卻對他說的無法贊同，她正是出于對于它們有生命和存在思考的可能性，產(chǎn)生了內(nèi)心隔閡，因為那讓她感受到了那些動物們和人類之間存在著某種牽連和可能。而研究員所做的并不是將它們給撫順，而是用一刀切的方式將其給完全斬斷。

科學發(fā)展史上這種殊途同歸的感慨讓迪斯卡文妻子的內(nèi)心陷入焦灼。

“而關于你所說的X，只說對了一半?！毖芯繂T抬起頭看著半圓形建筑的頂部。

她們兩人隨著他的目光一起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那一幅壁畫：壁畫的周圍被火焰圍繞著，一個男人被吊在懸崖壁上，有一只惡鷹啄進了那個男人的胸膛，肝臟呼之欲出。

“X為人類偷得火種后，被宙斯賜予天罰，火神曾悄悄對他說如果他肯道歉的話就能為其求情，但是他堅決認為為人類造福有何過錯？所以他便被釘在高加索山上，無法入睡，每天風吹日曬，一只鷲鷹不停地啄食他的肝臟，但每次被啄食完畢后，X的肝臟又會生長出來，這份痛苦永遠不會消散。這和人類與科技的饑餓感以及不滿足何其相似？我們?nèi)祟惼鋵嵏喑潭壬现皇悄且恢机慂?，那就更好的接受神的饋贈吧?！?/p>

研究員的模樣讓迪斯卡文的妻子內(nèi)心感受到了不適，那如果人類真的只能是那只惡鳥的話，誰來充當那赫拉克勒斯呢？誰又會來拯救那被束縛折磨著的X。

四

“所以說，這個肉是你從那個實驗基地里拿回來的？”迪斯卡文聽完了妻子的闡述。

“是的，而且我吃這個肉的確沒有感到那種讓我忐忑的惡心感，只是吃完之后有點油膩的讓人反胃?！?/p>

“那也就是說……”迪斯卡文哈哈大笑起來“你能吃肉了？”

“應該是這樣的吧？”和丈夫說完來龍去脈的她不再把研究員的話放在心上了，有多少如今為人類帶來便利的科技成果當年不是踩著讓人不愉悅的理論誕生的呢？“不過，我只吃那個公司的肉制品?！?/p>

“好的?！钡纤箍ㄎ呐d奮地點了點頭便換衣服準備出門了，他從來沒有和她的妻子吃過一次燭光晚餐，他準備今晚買一瓶紅酒，配上他的幾道拿手好菜。他舔了舔嘴巴，他的心情更好了，因為他的口腔既沒有牙齦出血也沒有潰瘍。

五

最近迪斯卡文的同事發(fā)現(xiàn)迪斯卡文每天的心情都很好，并且上班的空余時間都會在那邊研究一些菜譜。

對于如今的迪斯卡文來說每天學點烹飪技藝，下班的時候去買點X公司的肉制品回家和妻子共進晚餐變成了一種莫大的享受。而他的妻子也隨著進食肉類時間的增長而不再產(chǎn)生惡心感，她的肌膚開始散發(fā)著油光。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變得更加穩(wěn)定和甜蜜。

孩子的出生又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新的期待。

“你看到今天的新聞了嗎？”幾年后的一天妻子在晚餐的時候問著，雞塊在她的牙齒中間被碾碎并擠壓著。

“什么方面的？”

“今天有一家傳統(tǒng)家禽養(yǎng)殖基地關門了?！逼拮诱f著將手機遞給了他“看看這個?！?/p>

迪斯卡文慢慢接過手機，看到幾個大字“節(jié)省更多土地和資源來改造世界，傳統(tǒng)家禽業(yè)面臨倒閉”。

這條新聞的主要內(nèi)容講了因為“X股份有限公司”的日漸壯大，許多傳統(tǒng)的家禽養(yǎng)殖業(yè)已經(jīng)面臨著集體破產(chǎn)的風險。

迪斯卡文知道，這樣的結果是遲早的。從幾年前的那一天開始，X的肉制品慢慢地出現(xiàn)在了這世界上的更多地方，電視中時常會播放那些素食主義者和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名人們?yōu)閄做宣傳，雖然他也明白在那背后或許是金錢交易。

但是無論如何，他和她妻子能有今天這樣的餐桌氣氛，甚至可以說維系住了婚姻關系，這家公司功不可沒。

隨后許多飯店開始使用X公司提供的肉類品。從這個時候開始，迪斯卡文和他的妻子也開始嘗試在外面用餐。

X公司瘋狂地開始在全世界各地建造工廠，由于他們只需要用細胞與營養(yǎng)液進行生產(chǎn)，分廠的開設與營業(yè)非常迅速地進行蔓延。這種速度與他們?nèi)忸惍a(chǎn)品的生長相似。

X的肉制品幾乎涵蓋了這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的肉類，從豬、牛、羊、馬、猴、魚等等，因為沒有獵殺的問題，那些所謂的保護動物也能被輕易地搬上餐桌。這期間曾有科學家開玩笑似地說，或許有朝一日除了人類的所有動物都要被關進動物園了，因為除了鑒賞性，它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用處。

當然關于X的負面?zhèn)髀勔惨恢辈粩啵簻p少就業(yè)、壟斷市場等，但是對于他們生產(chǎn)行為本身，傳言卻并不激烈，只有一小部分提倡自然和傳統(tǒng)的人選擇繼續(xù)食用“動物尸體”。也有謠言說X還研發(fā)人肉，因為那似乎更符合X的意義，當然這種坊間奇談很快就被澄清了。

無論如何，這已經(jīng)成為了大勢所趨，它的優(yōu)勢的確遠遠大于劣勢，和電子設備取代傳統(tǒng)書信、工業(yè)制造取代手工制造等一樣，X的肉類帝國也將矗立在人類文明之上。

迪斯卡文和許多人一樣都這樣認為著。

六

有一天早晨，迪斯卡文像往常一樣在超市的蔬菜區(qū)域購買肉類，其實如今的許多超市早就沒有了肉類產(chǎn)品的架子。他找了老半天仍舊找不到牛排的蹤影。他向服務員詢問著。

“這幾天好像都沒有進貨，或許是銷量太好了。”

迪斯卡文只能買了幾塊雞胸肉回到了家中。她的妻子正在為他們的孩子準備早餐，他已經(jīng)到了要上小學的年齡。這是一家天主教堂創(chuàng)辦的學校，非常講究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所以學校的中飯經(jīng)常會有一些傳統(tǒng)肉食。迪斯卡文的妻子畢竟心有余悸，總是親自給孩子準備午餐?，F(xiàn)在，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親愛的，今天只買到了雞肉。”

“我知道的，或許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吃不到牛肉了?！彼钠拮泳趩实卣f完打開了電視機。不一會兒一則通知又出現(xiàn)了。

“各位顧客，由于市場供應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些許問題，我公司的植物性牛肉或許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退出市場，請各位購買其他植物性肉類進行食用，并且也請各位在食用前將食物充分煮熟后食用。給各位帶來諸多麻煩和不便非常抱歉。”

迪斯卡文關閉了電視，又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和妻子一起吃牛排也讓他感到了些許失落，因為他們和這家公司的結緣也是一塊牛排。但是接下去發(fā)生的事情卻遠遠不止是一塊牛排如此簡單。

隨后一段時間內(nèi)，有傳聞說食用完X的幾個食客紛紛胃痛難忍，推進醫(yī)院之后，在手術室中發(fā)出了許多離奇的叫聲后，患者死亡，醫(yī)生如同靈魂被抽離般的呆滯，消息被全面封鎖。

就在全世界的各地人民準備組織起來去X股份有限公司的工廠進行游行反抗的時候，X公司卻發(fā)表了重要聲明，聲稱將對那些造謠他們的人進行嚴懲，同時他們也恢復了對牛肉的供給。

七

此次事件平息之后，X公司也進行了收斂，首先他的許多分店被關閉，許多保護動物的肉也紛紛下架。他的價格也或許是出于壟斷的輿論，上漲到和傳統(tǒng)肉類相差無幾的高度。

迪斯卡文在牛排恢復供應后的第一天便買了兩塊立馬回家進行烹飪。他們兩人坐在桌前動著刀叉。

他的妻子慢慢用刀將牛排切成小塊，放入口中。

咣當！

隨著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他們的孩子從房間里走了出來，肚子的疼痛讓他無法深入睡眠，但看見母親的吼叫他也不敢直接和父母匯報。

“你怎么了？”迪斯卡文匆忙地走到妻子身邊，她的衣服上已經(jīng)沾染滿了她的嘔吐物。

“你想害死我？”他的妻子眼神中流露著殺意“這是真的牛肉你知道嗎？”

“怎么可能！”迪斯卡文匆匆地將前面扔掉的食品包裝撿起來看了一下，這的的確確就是X公司的牛肉。

迪斯卡文立馬帶著她去醫(yī)院洗胃，由于洗胃的醫(yī)生早就是他們兩人的老朋友，他們并沒有等待太久。

“迪斯卡文……”醫(yī)生的臉色充滿擔憂。

“怎么了？難道是洗出來的效果不好嗎？”

“不是……你看看這個。”醫(yī)生拿出一張片子，迪斯卡文知道這是胃鏡圖。

迪斯卡文差點昏過去，因為他從手上的胃鏡圖中看到了一只小禿鷹，它的眼睛雖然閉著，翅膀也沒有生長成型，但他能肯定，那絕對是一只禿鷹。因為前陣子他去超市買火雞肉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賣完了，畢竟是圣誕期間。所以他就選了塊禿鷹肉，最后發(fā)現(xiàn)味道還不錯，只是有部分似乎沒有完全熟透。

他的內(nèi)心產(chǎn)生出搖搖欲墜的感覺。并且他的胃也開始痛起來。

譚秋哲讀完這個故事后，立馬想到的是“普羅米修斯股份有限公司”，因為現(xiàn)在給全世界提供食物的工廠也只有這樣一家。他幾乎可以和食物本身劃上等號。

“營養(yǎng)、科技、文明更重要的是安全。歡迎食用普羅米修斯產(chǎn)品?！痹谠S多古老的街道上，他還經(jīng)常能看到這些已經(jīng)快褪色的標語。這家公司的成立日期應該也就是在三個世紀前。但它卻改變了人類幾千年來愚蠢、野蠻而又必將毀滅的飲食習慣，它先將肉類栽培技術推廣至全世界，后又以“終極”的配餐制飲食解決了如今近乎全人類的飲食難題。

并且這里所有的典故和意象所指都太顯而易見。X即是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

可是在這個故事中，作者所未言明的結局卻指向一個陰謀，這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截然不同。并且故事的許多細節(jié)也和現(xiàn)實生活有著不同程度的出入。

當然，時至今日仍然有很多人質(zhì)疑如今這一套生存體系有著嚴重的問題，“被圈養(yǎng)”、“忘記野性”、“感官性能的退化”曾是過去兩個世紀被爭議的主題。包括譚秋哲在內(nèi)，但最終他也能說服自己，因為正好處于高中這樣一個敏感多疑的年紀，所以特有一種對陰謀論的偏好，對一切的事物都有著強烈的不滿情緒?？墒敲看慰粗枲I養(yǎng)液和七號脂肪餅干時，他又會覺得即使這樣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好奇心和童年的回憶還是催著他繼續(xù)翻閱著資料，他慢慢在圖書館里尋找著普羅米修斯股份有限公司相關的書籍。

然而所有的書籍幾乎又和他所知道的一切吻合：

四個世紀前由于食物匱乏，以各種基因技術為基礎的食品工業(yè)應運而生。

三個世紀前普羅米修斯股份有限公司借著高效環(huán)保的肉類制造技術脫穎而出。

兩個世紀前由于文化觀念差異導致的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使得地球的農(nóng)業(yè)、畜牧業(yè)幾近荒廢，世界滿目瘡痍。聯(lián)合國七個常任理事國在會議中召見普羅米修斯股份有限公司，并制定了方案。也即現(xiàn)在全世界所推行的“普羅米修斯計劃”。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至中午。譚秋哲從包里拿出了上午取出的食物，并在心里惦記著母親在家已經(jīng)拿到了早上自己沒領取的一份六號營養(yǎng)液和補償，還有中午的份，自己晚上回到家便能一口氣喝上四瓶。

譚秋哲略帶滿足地看著圖書館桌上那裝在環(huán)保瓶內(nèi)還剩一半的蒸餾水。

突然一個人影從他面前走過，那是他的歷史老師。她匆匆忙忙地在報刊雜志區(qū)環(huán)顧了下周圍便走了進去。他悄悄跟上前去。

他看見她匆匆翻了下他之前看過的那篇故事后又放回了原處。

免得被她發(fā)現(xiàn)的譚秋哲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旁邊的書架后。

“我知道你在那?！睔v史老師不知何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他身邊。

“我……”譚秋哲在腦海中迅速琢磨著，他剛想找個因為家里的電子設備都壞了不能復習才來圖書館的借口?！凹摇?。”

“我最后勸你一次，圖書館你以后還是少來。不，應該是不要再來了，尤其是這幾個區(qū)域?！彼葎澚讼聢罂s志這塊。

“老師，你是不是也看了那篇《X》？”入世未深的譚秋哲顯然還沒明白過來她之所以那么說的理由其實就是因為她不希望他會看到那篇文章。

“你……”老師立馬上來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兩人腳步釀蹌的聲音在安靜的圖書館里顯得格外突兀。

見底的環(huán)保瓶在桌子上搖搖欲墜。

“你看了？”

“看了?！?/p>

“你怎么看？”

“看不懂，覺得奇怪的很。”

譚秋哲和歷史老師比鄰而坐，她顯然在把問題的信息量控制在最小。

“對，這就是一則沒什么內(nèi)涵的故事而已。你看過忘了就可以了。不要去深究了，聽到?jīng)]。”她的語氣和上課時的命令式有所不同，似乎帶著一絲哀求。

“恩?！弊T秋哲回答得心不在焉，因為她越是這樣說，他反而越覺得其中有問題。

她看著他的表情明白他在猶豫“我這樣說真的是為你好?！?/p>

這句話一下點燃了譚秋哲內(nèi)心積壓的所有負面情緒。

如果說他當初選擇留在這是因為父親的一句“這樣是為你好?！蹦撬F(xiàn)在一直在后悔當初為什么沒有和他的祖父母搬到“那一邊”去。

如果說他當初選擇在這個學校讀書是因為母親的一句“這樣是為你好?！蹦撬F(xiàn)在一直在焦慮這樣的一種學習環(huán)境是不是真的適合自己。

現(xiàn)在他好不容易又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安息片刻的快樂之地，又被人以這種名義來壓縮、剝奪。當然他或許并不清楚，這和他今天沒有喝到六號營養(yǎng)液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心情的補償機制一旦出現(xiàn)問題，會直接影響一個人的所有言行。

“不，這不是為我好，這只是為了你自己。”

看著一直默默無聞的學生在自己面前這樣對自己說話，她有點驚訝又有點憤怒。礙于圖書館里可能有人而不能駁斥他，她只能在那邊對他瞪眼。

“不，我真的是為你好。這不是因為我是老師。有些事，真的不知道為好。”

他看著桌上那個似乎要被吹倒的環(huán)保瓶，用余光看了下他的歷史老師。

陳思媛已經(jīng)教了他們一年多，這一年里他始終沒有完全猜透這個比他們沒大多少歲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而這也是她為何總能震懾住班級上那些同學的緣故。

她仿佛每天總是很憤怒，似乎在憤怒他們，又似乎在憤怒自己更或者是在為這歷史而憤怒。因為在圖書館與她碰到的次數(shù)不少，他又直接成為了她的重點憤怒對象。

“父母總覺得是為子女好的出發(fā)點有時真的不是怕給自己惹麻煩，怕這種自認為的所有權關系被破壞嗎？父母有時候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說了?！?/p>

譚秋哲話鋒突然一轉(zhuǎn)。

“你覺得普羅米修斯真的是為人好嗎？”譚秋哲拿起只剩幾滴水的瓶子搖晃著，他不敢去看陳思媛的眼睛。

陳思媛愣在那邊很久很久，直到水瓶與桌子產(chǎn)生了細微摩擦發(fā)出了響聲后她才緩過神來“你說的普羅米修斯是……”

“哪個都是，神話里的普羅米修斯創(chuàng)造了人類，又教給人類各種知識，甚至還因為給人類帶去火種從而受到天罰。但是這個天罰其實歸根結底也只是其他神的嫉妒和懼怕。但普羅米修斯為何要創(chuàng)造人類？如果說女媧造人是因為寂寞，那普羅米修斯造人是不是因為想反抗那些嫉妒他的神，其實歸根也只是一種變相的嫉妒甚至是復仇的表現(xiàn)呢？希臘神話的神性都源于人性，我覺得不要將普羅米修斯描繪的過于偉大了。”譚秋哲講完后停頓了下“當然，這些都是你課堂上教過我們的?！?/p>

陳思媛聽著譚秋哲在那滔滔不絕，忘記制止他繼續(xù)在圖書館中講下去，同時她也才意識到自己的一些想法在潛意識中無疑播撒給了學生們，他們無論接受不接受都會產(chǎn)生思想的碰撞，或溶解、或分離。

“那你自己是那么認為的嗎？”

“當然也是，因為我經(jīng)常來這里啊，很多其他作者也和你想的一樣，也有其他不同的，我知道了這些也沒有覺得什么不好，知道不會影響一件事的好壞，如何判斷和做出選擇才是問題的關鍵吧。”

陳思媛點了點頭，教師身份的印記淡去了不少?！澳悄闱懊鏋槭裁凑f哪個都是？還有哪個？”

“當然指的是……”

陳思媛和譚秋哲慢慢走在圖書館外的草地上，本就人煙稀少的圖書館外更是空無一人。陳思媛或許今日才發(fā)現(xiàn)其實她所謂的對學生的好，是自己的一種自以為是。因為，她根本不懂他們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究竟在想什么，又到底想往哪去。

譚秋哲一路上回憶著自己的童年。

他的父母是一般的公職人員，處理著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文件審核工作。由于都是在電腦前操作，他們在家一樣可以上班。

像他們這樣的工作充斥著這座城市，也沒人知道那些文件究竟是誰寫的，又究竟要交給誰。但是因為福利豐富 - -每月可以申請的額外四次配餐，讓許多人也趨之若鶩。

同時因為配餐制的存在，他們幾乎可以很久不用出門。即便是雙休日也有突如其來的文件需要處理。所以譚秋哲喜歡雙休日來圖書館也是因為不想呆在家里，那里實在是太壓抑了。

而相反，他的爺爺奶奶卻是堅決的抵抗主義。作為“普羅米修斯計劃”最后準備全面執(zhí)行到的一代人，他們兩人一直做著拼死式的非暴力不合作。他們不將普羅米修斯公司提供的食物當作主要飲食來源并拒絕進行袖狀胃切除手術和其他改造方案。他們依靠自己種植的植物養(yǎng)活自己，譚秋哲曾經(jīng)和他們兩人生活過。

他對他的爺爺尤其敬佩，從他們那一代孩子起，所有人都要嚴格地執(zhí)行計劃方案。譚秋哲十二歲那年正好面臨要做袖狀胃切除手術的年齡。但是他的爺爺卻堅持不讓他去做。

“哲子，野蠻的剝削天性就是在剝削人性?！?/p>

譚秋哲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他爺爺?shù)哪且痪湓?，因為那時候每天隱隱的饑餓感讓他很少有時間仔細去想些事情。所以當他聽他的父母說做了手術后就不會覺得餓了時其實十分動心。并且這個手術本身就是強制性的，如果不去便沒有手術檔案，十八歲時辦理不了身份證明后便會停止配餐供應。想繼續(xù)存活下去的人只能去普羅米修斯工廠進行最苦最累的體力活動，據(jù)說去那里上過班的人很多都杳無音信了。畢竟有父母的孩子也不會看著自己的孩子在十八歲后沒有飯吃。

但他的爺爺卻故意在譚秋哲十二歲生日前幾天借口說要和孫子見一見，便在雙休日將他接到了自己家中。

那是一盤他爺爺親自下鍋烹飪的七號餅干炒青菜，因為適逢周日，他爺爺便將七號餅干碾碎，餅干在一口已經(jīng)銹跡斑斑的鐵鍋里翻滾，被高溫嗞出完油后他將餅干迅速撈出，隨后倒入青菜，嫩綠的青菜被油脂緊緊包裹，形成了一層金色的外衣。

譚秋哲本是拒絕的，因為所有的文化導向一直在告誡他：古人類會野蠻的對動植物尸體進行處理并食用，尤其是動物的。他看著他爺爺眼中充滿期待的看著鍋又看著他，想著那句“尤其是動物的”，自我安慰道“這只是植物的?！?/p>

本是酥性的餅干經(jīng)過高溫的碳化變?yōu)榱怂嗟目诟校嗖颂赜械那逑愫瓦@份直沖內(nèi)心的干脆在譚秋哲的靈魂深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所以他特別喜歡吃周日的七號脂肪餅干，因為每次當那餅干進入口中時，那天的回憶便會在味蕾上復蘇。

譚秋哲在復述這段話的時候，是含糊不清的，因為他的口水在不停的往外淌。

在那個周日下午，他的爺爺還做了一個讓譚秋哲始料未及的事，他帶著他去了動物園。

動物園作為和圖書館一樣的存在如同人類歷史的恥辱柱：一個見證了人類蠻荒的飲食史，一個則對其進行陳述。所以當他看到他的爺爺偷偷將一只雞塞到帶去的袋子時，有點不知所措。

“噓，忘記你所學的?！?/p>

如果說那天中午的青菜已經(jīng)讓譚秋哲忘記普羅米修斯配餐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的話，那這一晚他爺爺端上來被稱之為料理的東西則讓他此生再也無法對那種食物產(chǎn)生過多的興趣。

他半閉著眼看著他的爺爺將一只雞殺死、拔毛、取出內(nèi)臟、洗凈，然后扔入了那口只加了水的鍋中。

他的爺爺迅速將門窗緊緊關閉“這個味道如果傳出去，只怕方圓三里的人都要失去人性?！?/p>

譚秋哲帶著哭腔對他的爺爺說“不要……我不要……”他無法相信那個和藹可親的爺爺竟然會變成儈子手。變成教科書中所形容的蠻荒人類。

在他的傷心欲絕中，一股他從未聞過的氣味從鍋中飄出。他無法相信這是尸體的味道。

“這……”

“這是大自然的饋贈，自然中無處不在這種狹義的“殺”，但當你跳出這個圈子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所謂的“殺”其實只是自然循環(huán)中的一節(jié)，野蠻中卻又迸發(fā)出生命的活力。而人與他們的最大區(qū)別不在于不殺，而是能有節(jié)制的參與，能心懷感激的投入其中?！?/p>

他已經(jīng)完全聽不進他爺爺所言何物，他打開鍋，一團白煙從鍋中冒出，他立馬捂住自己的鼻子，因為他知道這個煙其實是那些動物尸體的碎片在空氣中飄蕩。

細微的顆粒從他的手指尖慢慢流入，他的內(nèi)心交織了恐懼、好奇、自責和一絲欲望。

他的爺爺用手將雞肉迅速撕開，輕松的手勢和清晰的條理讓譚秋哲感嘆生命的脆弱。他的爺爺將雞的腿部放在了碗里，又撒了一勺煮沸尸體的液體淋在上面。

“來吧?！?/p>

譚秋哲感覺自己站在人與非人的分界線上。

袖狀胃切除手術、配餐制、尸體、未來，在他爺爺端上雞湯的這短短幾秒鐘，各種名詞和影像在他的大腦中回蕩。

但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面前的碗里已經(jīng)只剩下了一根骨頭。對于這部分回憶他并沒有記清，因為那時的緊張和焦躁感讓他無法有其他心思去想些事情。反而當他將尸體吐出來的時候，他才微微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美味。她的奶奶拿著一瓶昨天未喝完的六號營養(yǎng)液送上去，有點嗔怪著爺爺。

“你看你，都把哲子給嚇傻了。”奶奶輕輕撫摸著他的后背。

這或許就是料理吧。

他看著他的爺爺奶奶在那邊慢慢細嚼慢咽著，他實在無法將這種景象和野蠻聯(lián)系在一起。

就在他沉醉在其中不能自拔，并想繼續(xù)來一碗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他看著他的爺爺奶奶被人帶走。

罪名是謀殺，刑罰是被逐出國度。因為這種飲食文化的存在和食物的稀缺，死刑和監(jiān)獄早已被廢除。前者違背了飲食文化的內(nèi)涵，而配餐制的監(jiān)獄又會激發(fā)一些人的犯罪欲望。被放逐出國度便意味著他們永遠得不到任何食物補給，讓他們自身自滅，最終死在野蠻中是對他們最好的懲罰。

警方調(diào)取了動物園監(jiān)控并對譚秋哲的胃部進行了檢查，確認了他雖未參與到這起謀殺之中，但卻隱瞞了一些事實，更重要的是，他還品嘗了被害者的尸體。他被剝奪了進行袖壯胃切除手術的權利。

譚秋哲如今細細品味當初發(fā)生的一切，覺得那是不是他爺爺有意而為之呢？

他的父母在得知這個消息后差點暈厥過去。他們痛恨著譚秋哲的爺爺奶奶。

他的爺爺奶奶被放逐的前一天，只有譚秋哲翹了課去送他們。

“哲子，不要難過。也不要害怕。想想最早出現(xiàn)在這世界上的人類，沒有人給他們配餐，也不要擔心不做手術會有什么問題，答案都在圖書館里。”

在那一段時間，譚秋哲晚上一直會做夢，夢里他和爺爺奶奶圍坐在一只雞的周圍，那只雞在桌上翩翩起舞，最終化成了一道香噴噴的料理。就在譚秋哲想去吃的時候，一只巨大的雞頭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它怒目圓睜，脖子以下流淌著鮮紅的血液，一聲凄慘的雞鳴聲把他從夢里拉了回來。

他一直在想，如果他能和爺爺奶奶一起出去是不是就能找到一切的答案。迷茫困擾著他。他的父母也因為擔心他會在十八歲后沒有飯吃，而改行做了公職。一周四頓多出的伙食可能不至于吃飽，但是如果三個人一起平攤，或許能在六年后到來前習慣或者找出其他方法。她的母親還為他找了一所離家較遠的學校，因為周圍的孩子們似乎都知道譚秋哲曾經(jīng)吞噬過尸體，怕他被人嘲笑。

對過去一些事的質(zhì)疑和對未來的恐懼讓譚秋哲經(jīng)常在恍惚中渾渾噩噩一整天。直到他突然想起他爺爺說的去圖書館尋找答案。

圖書館作為人類文化的糟粕 - -砍伐樹木對自然的迫害，不必要的知識充斥的空洞、自以為是的論點的集合體，一直讓很多人產(chǎn)生抵觸。他也是鼓起勇氣后才走了進去。

離開電子設備的即時翻閱，他只能依靠門口的一臺老式設備來查找書名、目錄和幾句關鍵摘錄。他先嘗試性地查找了幾部他在電子設備上看過的小說，由于近代的一些書籍并沒有紙質(zhì)書籍，他只能看一些老書。

幾本過后，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一方面他的確感受到古人的浪費，同樣的文字和內(nèi)容卻要記載在紙張這種載體上，樹木、人工、排版等怎么看都要經(jīng)過許多精密的加工。并且每次翻閱都會造成不同程度的磨損。但另一方面，他又有種說不上來的安心和快樂，仿佛手觸摸在紙張上便觸摸到了作者的靈魂一般。有時候一本在電子設備上需要看很久的書，他在圖書館用了幾個小時就看完了。

他滿足地坐在書桌上，突然想到自己幾年后就將被活活餓死，如果做了袖狀胃切除手術是不是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他在電子設備上查過有關這個手術的內(nèi)容，說它是人類克服野蠻本能的一道橋梁。通過將胃如同袖口收縮一樣的手術，讓胃的容量變小從而不會產(chǎn)生過多的饑餓感，是一種有助于人類維持自身生存需求，提高營養(yǎng)吸收率的辦法。但是很多其他內(nèi)容，電子設備卻并無描述。

他通過查找圖書館的電子設備也沒有看到類似內(nèi)容，他想到袖狀胃切除手術的原理是縮小胃部空間，他便搜索了“縮胃”。隨后出現(xiàn)的內(nèi)容令他他吃一驚。

大多數(shù)的書籍都無法找到對應的紙質(zhì)版本，但也有部分殘篇被寫入了其他書籍甚至是小說中。

“克蘇里，你再那么胖下去真的要去做縮胃手術了?！?/p>

“你可不要咒我，我的節(jié)制能力還沒那么差呢，只有胖到病態(tài)和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人才會考慮吧。”

譚秋哲看著一本2023年出版的小說冊子里出現(xiàn)了這樣的對話。他開始對手術本身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墒且驗橐矝]有其他材料佐證他的想法，他很快也就放棄了查找。

在得知這個手術對于古人來說是可能只是一種減肥的方法后，他的內(nèi)心放寬了不少。他開始翻閱其他書籍，并對閱讀紙質(zhì)書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隨后他便查到了這篇名為《X》的文章。

“所以，我對普羅米修斯股份有限公司，也沒有太大的好感過?！?/p>

陳思媛本以為自己會聽到一個高中生如何埋怨自己枯燥無味的生活，抱怨那一周七天的伙食如何單調(diào)、自己對這世界如何充滿了無奈。但是她聽到的確實這樣一個讓她說不出話來的故事。

“我問一句?！标愃兼孪腩D悟到什么似的“你的爺爺……他原來是不是圖書管理員？”

“對！你怎么會知道的？”譚秋哲感到十分意外。

陳思媛感到有點眩暈，她不敢想象這一切竟然是如此巧合，但她又不能不相信有這種可能。她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之中。

兩人無言的繼續(xù)走著，氣氛有點尷尬。

“那也就是說，你的胃……”

“沒錯，我沒有做過手術，所以有時候會餓的比較快?！庇捎谠缟仙倭艘黄繝I養(yǎng)液，中飯又在家里無法取得，他的肚子應景的叫了兩聲。

譚秋哲難得的從陳思媛臉上看到了微笑，他的肚子叫的更勤快了。

不知不覺天黑的很快。

與人傾訴完后的放松與能回家吃飯的興奮讓譚秋哲感覺這條到家的路變得格外短暫。

他回到家，興匆匆地走進門，卻看見父母滿臉憂愁地看著電視機。

“好渴啊，營養(yǎng)液來了嗎？”他一邊說著一邊順著父母的眼色看過去。

電視中正播放著新聞，由于近期食品設備的維護，未來部分食品可能會暫停供應一陣子。

譚秋哲在失落之余也感受到了恐懼，他仿佛想起了在那篇《X》中普羅米修斯股份有限公司同樣也發(fā)出過部分食物停止供應的新聞。那真的只是一篇小說嗎？

陳思媛坐在桌前，她的面前有一本已經(jīng)快要鼓成包的雜志，每一頁都鄒巴巴，一觸即碎的紙張下卻描繪了一個離奇的故事。她看到這篇文章上的編號。

悟慈仁.XⅡ[J].青蜜生活期刊，2076-07-12（1）

就是因為對這篇文章的不斷解讀以及后來她搜索過的悟慈仁的另一篇文章，讓她感受到了其中的恐懼，她不想再有其他人陷入和這個故事一樣的深淵之中。

一

距離杰瑞母親進行手術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距離他的父母消失也已經(jīng)過了十余年。但是那天之后發(fā)生的事情還是讓人心有余悸。

從她母親肚子里取出的禿鷹還沒有完全成型，蠕動的身軀在告訴著他們，這是一個生命體。迪斯卡文自己也趕緊和他一起做了胃鏡，慶幸兩人只是一般的吃壞肚子，以防萬一，他們及時喝了對胃具有強烈腐蝕性的高酸性滅活水。

迪斯卡文立馬去法院向X股份有限公司提起了訴訟，可是法院卻直接不予受理，他迅速在網(wǎng)上將自己的切身經(jīng)歷發(fā)布出去，但是每一個有關X惡行的帖子都被迅速的封殺。就在他訴諸無門，想另尋方法的時候，對方卻找上了門。

有一天早上，幾個衣著靚麗、面帶笑容的人上門拜訪。

“你好，我是X公司的工作人員，請問是迪斯卡文先生家嗎？”

迪斯卡文站在門口，他的妻子由于手術剛做好不久，行動略有不便，便緩緩走到走廊處看著。

”你們還有臉找上門來？你們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你們官商勾結，還把帖子撤掉的？”迪斯卡文內(nèi)心深處有太多的疑問和憤怒。

“先生，我想你對我們一定有著嚴重的誤解，今天我們來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澄清我們之間的一些誤會，我們只是一家食品廠，你以上所說的那些未免言過其實了。我們也對你的經(jīng)歷做了一些調(diào)查，你不覺得現(xiàn)在發(fā)生的有些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了嗎？就算一個人一輩子吃生肉，也不可能會出現(xiàn)被吃物在肚子里孵化的事情吧？所以今天希望可以邀請你們?nèi)ノ覀児S看下。”

迪斯卡文聽著對方娓娓道來，本想質(zhì)問對方的心情被消除不說，對方似乎還一下站在了自己這邊。他的妻子也從后面慢慢走來。她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是原來的那個工廠嗎？”他的妻子曾經(jīng)去過。

對方看了看她虛弱的身體，又盯著她的胃部“夫人，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我們真的非常抱歉，但也同樣很氣憤，從以前開始就有很多人對我們的食品安全產(chǎn)生過疑問，還在網(wǎng)絡上詆毀我們，甚至還故意制造出是我們在刪帖的假象，我們有理由相信，現(xiàn)在還有一部分或許是在水質(zhì)和其他什么地方做了手腳，讓你們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難?！?/p>

對方悄悄地探過頭“其實我們手上有點線索了，希望你們可以幫我們一起找出真相。這里不太方便多說話?！?/p>

迪斯卡文和他的妻子一起上了車，等安靜下來后，他才感覺到有點不妥。本能的危機感告訴著他，不應該如此草率地就和對方走。而且自己的兒子還在學校里，回頭晚回家的話，他必定要著急。

反光鏡里，司機正看著他。

“迪斯卡文先生，您放心，一定在您兒子回家前把你們送回去。”

二

迪斯卡文的兒子杰瑞正在課堂聽講。這是一節(jié)他并不喜歡的數(shù)學課。

自從他知道他母親肚子里孵化出禿鷹是因為吃了X公司的肉類產(chǎn)品后，他便天天在學校和同學們一起吃最原始的肉類產(chǎn)品。并且有時候其他同學不吃肉的話，他還會請求老師將那塊肉一起給他，因為回到家后，一點葷腥都看不到，對于喜歡吃肉的他來說，這簡直就是摧殘。

他神情恍惚地看著窗外，這節(jié)課下課后就到了用餐時間，他的肚子已經(jīng)咕咕叫個不停。就在這時，他看到幾個人在教室門外尋找著誰。

為什么要從后門悄悄溜出來，他并不清楚，自從上次那事之后，杰瑞便變得敏感多疑。他朝著老師輕輕舉手示意，做出一個內(nèi)急的姿勢后，老師微微頷首。

他在從后門出去的時候正好聽見那幾個人在問巡邏的老師“杰瑞同學是不是在這?！?/p>

他趁著他們詢問，一下溜了出去。

他走到了門衛(wèi)處。

“杰瑞。有幾個人說要找你。他們還拿出了你父母的照片，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吧？”

杰瑞一下沖進了屋內(nèi)，迅速關起了門，喘著氣“呼呼呼，蓋瑞大叔，他們是來抓我的?！?/p>

“什么？”蓋瑞一下警惕起來，并立馬報了警。

對于學校打來的電話，警方高度警覺。他們在第一時間便到了學校。將杰瑞保護起來后，警方找到了那兩個尋找杰瑞的人。

經(jīng)過調(diào)查，那兩人是X公司的員工，他們是來接杰瑞去X公司進行參觀的。他們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里面杰瑞的父母正站在那個標志性建筑 - -半球形孵化器前。

參觀X公司，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自從X公司日漸壯大后，開放的X公司場地變成為了限流的景點，許多人慕名前往欣賞這科技與生命的完美結合。參觀資格也被人高價出售。

“先生們，如你們所見，杰瑞的父母作為我們公司的忠實客戶非常幸運地被抽中參加了這次參觀之旅，他的父母由于走的比較匆忙，便忘記將他帶上。我們是來接他的?！?/p>

“哇哦，小杰瑞，你太幸運了，我也一直想帶我兒子去呢，可惜都沒機會?！鄙w瑞摸著他那圓滾滾的肚子。那里面不知道塞滿了多少X公司的肉類產(chǎn)品。

杰瑞卻一下就明白對方的確是抓他走的。他的父母已經(jīng)有太久時間沒有買過他們公司的產(chǎn)品了。而他母親的事故由于過于詭異，他的父母怕被他同班同學知道后使他處于被孤立的狀態(tài)便一直沒有對外提起過。

“不是這樣的?！苯苋饟u頭。

“那你趕緊和他們?nèi)グ?，小杰瑞?！本焖坪躏@得有點不耐煩。

杰瑞卻瘋狂地跑了出去。他想起了他父親一直說他們的事情法院并不受理，法院在杰瑞的心中比警察要高大，他一直認為警察是負責執(zhí)行法院命令的一群人。法院既然都不可信了，警察可想而知。

這一切都是陰謀，他一邊想著一邊朝大門奔跑過去。

“這孩子一定是被嚇壞了?！盭員工意味深長地看著門口。

杰瑞騎著他的自行車，飛馳了數(shù)個街區(qū)，他首先想到的是找他的奶奶商量。

“奶奶！”杰瑞敲打著他奶奶的房門。卻看見上面貼著一張紙：

“長久旅游中，有事請打我手機。”

杰瑞嚇得馬上又騎上了自行車，因為他的奶奶從來不用手機。

接下去的幾個小時里，他把他記住地址的親戚都跑了個遍，但他們似乎都去參加這個集體旅游了，一個接著一個的不在家。就連他癱瘓在床的康尼夫叔叔也出去了，要知道他這輩子就沒看見他起過床。

逃，這是他腦海中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但是他卻怎么也想不到能往哪里逃，在警察、親戚、朋友之后，杰瑞幾乎想不到其他辦法。

他盡可能的往草叢和人煙稀少的地方行走，因為他明白監(jiān)控的力量。中飯沒吃，晚飯時間又將至的現(xiàn)狀讓他甚至考慮要不要回家看看。沒準他的父母已經(jīng)安全到家，準備了一頓香噴噴的飯菜等著他，運氣好的話沒準還有從中國進口的素雞。那種食物的口感和味道足以媲美真的肉類，有時甚至比真肉還可口。但是恐懼感阻止了他回家的步伐。

他越餓越想念中國的素雞，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怪人 - -悟慈仁。

有人說悟慈仁是從中國偷渡來的非法移民，有人說悟慈仁是土生土長的華裔，有人說悟慈仁或許只是在圖書館里出生的野孩子。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從而何來，只知道他一直居住在這個城市的圖書館里。

二十四小時開放的圖書館并不奇怪，但是在這開放的二十四小時內(nèi)一直上班的圖書管理員卻足以令人稱奇。

他很少說話，有點無趣，他話又很多 ，顯得更無趣。杰瑞想起有次去圖書館借藝術畫冊時碰到過他。他看了看杰瑞借的書后打趣道“那么小就看這種書？長大必有所為。哪天被你父母發(fā)現(xiàn)離家出走歡迎來我這?！?/p>

他記著這句話慢慢迎著月色走到了圖書館門口，如他所想，燈亮著。

三

杰瑞在圖書館里等他父母等了十幾年，卻始終沒有任何音信。相反，X公司的規(guī)模卻日漸壯大。這讓他更不敢走出圖書館半步。

不過在這他感到十分安心，因為圖書管理員悟慈仁一直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他將他藏在圖書館后的小屋里，那也是他偶爾會打盹兒的地方。

“好?！笔畮啄昵?，當他悄悄把悟慈仁拉到角落里訴說自己的情形后，悟慈仁的表情并沒有太多變化，只是說了一個好字后便將他帶到了后屋。

“你難道相信我說的？”他看著悟慈仁從柜子里拿出了毯子放在地上。

“退一萬步說，如果真是假的，你能想出這樣的劇情，肯定也是動了腦子的，比那些三流作家都要強上不少。你用你的故事來換這里的住宿，也合情合理。”

直到有一天，悟慈仁突然對他說“杰瑞，看來你要在這里久住了?！?/p>

“你相信我說的是真的了？”

“不，我從來沒有不信過，要知道，你在我這里住了那么久，都沒人來找過你，并且我也沒有想到這個事情的波及面有如此之大，你知道嗎，現(xiàn)在圖書館里少了不少讀者。”

“沒準人家正好有事就不來了呢。畢竟這年頭喜歡看書的人也不多?！苯苋饹]有深思悟慈仁那些話的意思。

“杰瑞，你要知道，對于有些愛看書的人來說，撇去概率后，剩下的只有死亡了。而且，我仔細想了想，這些人都有自己帶飯過來的習慣。他們在圖書管理一坐就是一天，有幾個人吃的的確是那家X公司的產(chǎn)品。還有，有關人口統(tǒng)計的書籍和信息在我新進的圖書里再未被提起過?！?/p>

杰瑞在聽到這事后感到背后一陣發(fā)涼。原本以為只是因為他運氣不才遭遇這種變故，現(xiàn)在看來有很多人正被卷入這個風暴之中。

“你就一直呆在這個屋里，不要出去?！?/p>

而這一呆就是十幾年。這十幾年他對他父母究竟遭遇了什么沒有絲毫頭緒，他只能憑借他的想象來推斷他們一定是被X公司的人帶走了。這份猜測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后也模糊了。有時他甚至覺得自己只是來圖書館里借個書，等太陽下山回家后，父母仍舊在那等著他。但是當夜晚真的來臨時，他不得不接受冰冷的現(xiàn)實。

不過在這里他也有幸福的時候，悟慈仁的廚藝比他的父親要高超許多，即使每頓依然是蔬菜。

原本十幾歲的頑童也變成了二十多歲的青年，十幾年中，他也變成了一個喜歡看書，甚至是嗜書如命的人。可這份寧靜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有一天，外面?zhèn)鱽砹顺畴s聲。他出于習慣地認為是不是悟慈仁陷入了麻煩之中，父母遭遇過的事情他不想再次發(fā)生在悟慈仁身上。

他用刀片剃了下自己的胡子，覺得就算他的父母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也不一定能認出他。

忍著下巴隱隱的痛感，他來到了圖書館里。

警察，又是警察。杰瑞看到幾十個警察在那邊推著載著數(shù)以千計圖書的推車來回奔波著。悟慈仁在一旁冷靜地看著他們。

他回眸看了看杰瑞，驚了一下，又立馬恢復了鎮(zhèn)定。

“喂！那邊的小鬼，誰讓你進來的！”悟慈仁突然一邊大聲說著，一邊迅速朝他走來，走到他面前時，他細聲道“先出去，晚上再回來?！?/p>

幾個警察聽到喧嘩后走了過來，他們指了指杰瑞“這人是誰？”

“肯定是哪一個躲在桌子底下忘記回家的小鬼頭?？词裁磿吹某錾窳??！?/p>

杰瑞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朝門口走著。

“前面我就問你，里面的人是不是都撤走了，你怎么回答我的？以后像這種事情會經(jīng)常有，如果再讓我在里面看見其他人，你也就別呆在這了?！本鞇汉莺莸臎_著悟慈仁發(fā)了一頓火。

杰瑞看著周圍的警察用一種打量的表情看著自己。突然，他似乎看到了十幾年前來學校的那個警察，他一下緊張起來。

但理智告訴他，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亂。

“喂！”背后傳來了那個人的聲音。杰瑞僵硬地回過頭。

“你小子可以嘛，看的什么書，和我們說說唄?！?/p>

“恩……西洋畫欣賞?！苯苋鸬谝粋€想到的是十幾年前從這里借的一本畫冊。當時他也只是出于好奇，因為那里有幾幅達芬奇的人體解剖圖，出于對那次事件的恐懼，他那陣子特別熱衷于此，但他不知道里面還有許多作品會讓人看了雙頰飛紅。

“喲，夕陽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如看月亮呢?！?/p>

隨著幾個警察戲謔的笑聲，他匆匆出了門。

這是他十年后第一次走出圖書館，門口停放了幾輛警車。他向著警車車頭相反且沒有監(jiān)控的地方前行著。

在一個相對安靜的公園里，他坐在凳子上。來來回回的情侶讓他看的心里不是滋味，所以他在圖書管里也盡量避免去閱讀有關愛情的小說，去觸摸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很近卻對自己很遙遠的世界是一種揪心的痛楚。

公園的鐘指向了下午三點，饑腸轆轆的杰瑞看著一輛在遠處擺攤的餐車。

熱狗的香味從餐車慢慢飄灑過來，說那味道是勾人心魄也不足為奇。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走到了餐車前面，他看著前面的人用刀在面包上切了個口，用熟練的動作加熱香腸，用像將嬰兒放入嬰兒車般的柔和將它平躺在面包上，兩件綠色的生菜衣輕輕裝飾其中，紅色的番茄醬如同慶祝這個新生命到來的喜悅交錯在里面。

杰瑞看著一個做好的熱狗被放在架子中，思緒有點游離。而餐車老板似乎也看到了他。他拿著一個走上前來。

“這個，送給你了。”對方將一個還熱乎著的熱狗輕輕擺放在他手上。

“這……”杰瑞被震住了。

黃紅綠粉四種顏色在他的口中綻放，他知道，那人一定是將自己當作在公園里的流浪漢了。他如今穿的衣服就是之前悟慈仁穿過的。雖然清潔但難免有幾個補丁。

“食欲和情欲源自人的本能，所以人們總是欲蓋彌彰，那樣才能顯得自己是萬物之靈，他們用餐桌文化、細嚼慢咽來修飾和延長食欲的表現(xiàn)，用婚姻和嘗鮮來美化和延長情欲的凋謝?！?/p>

杰瑞拿著剩下的三分之一，在依依不舍的品味時想起了這段悟慈仁曾經(jīng)和他說過的話，以及它的后半句“所以人類是最懂得粉飾自己的，包括這個你最討厭的X。你想過為什么X公司要用X包裹自己，為什么X又被人們那么津津樂道嗎？因為人類總喜歡給一切虛無命名，合法、美化自己的作為，讓自己難以做到的犧牲轉(zhuǎn)移到神性上，通過對這些神的敬仰來安慰自己、獲得安寧。究竟是神造了人，還是是人造了神早已分不清楚了?！?/p>

杰瑞舒服地躺在公園的凳子上，回想著這些話。太陽也將慢慢落下。熱狗店的老板慢慢收拾著店鋪。杰瑞見狀立馬走上前去幫忙，希望以此來表達自己的謝意。他將面包和醬料收起后，拿起了香腸。

“這個放哪？”

“放冰箱里吧，這個容易壞?！?/p>

“好的?！苯苋鸫蜷_了冰箱的門。

一袋袋整整齊齊的香腸排列在冰箱的冷凍室，讓他佩服起餐車老板的細心。

就在他準備見縫插針地將那半包香腸放進去的時候，他卻看到了一行字。

“X公司特制肉腸”

老板看著杰瑞露出一臉驚恐迷茫的表情，在那邊說道“你怎么了，我這人還是比較傳統(tǒng)的，喜歡買豬肉味的，有些口味偏激的客人還一直問我為什么不買點猴子、鱷魚肉之類的，反正現(xiàn)在X公司都是用營養(yǎng)液培育出來的。”

杰瑞還沒等老板說完，便一只手捂著嘴巴沖出了餐車，扶著車，他吐了一地。過去可怕的回憶又涌上心頭。原來外面的世界并沒有改變什么。

“你沒事吧？”這次輪到老板驚恐地看著他。

“或許是前面吃的太急了，現(xiàn)在看到那么多香腸有點膩了?！苯苋鹋抡f的越多越讓老板起疑心。屆時就不能全身而退。

“我看也是，前面看你吃的那樣子就好像十幾年沒有吃過肉一樣?！?/p>

杰瑞很想點頭，卻只能搖了搖頭。

太陽徹底下山后，杰瑞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圖書館前行，亦如十幾年前那個矮小的他往前走去，月亮一樣清冷，那盞燈同樣亮著。

回到圖書館和悟慈仁碰頭后他才知道原來那些警察今天是來拿書的，他們讓悟慈仁把所有帶X字樣的書籍全都找出來。一個下午，他們帶著一車的X走了。

“為什么要找X？”杰瑞好奇的問。

“喜歡從圖書館拿很多書的人無非兩種，一種是怕自己知道的太少，還有一種就是怕別人知道的太多。”

杰瑞想起他的西洋畫欣賞 ，忍不住笑出聲。

“以后的圖書館，只怕也清凈不了了。你還是盡量多在里面少出來?！?/p>

“少出來的話是不是意味著我還能出來呢？”杰瑞摸了摸被自己剃完的下巴，有點痛感，有點滿足。

從此，天黑了以后，杰瑞就出來幫悟慈仁一起理起了書籍，這讓悟慈仁有更多的時間可以休息一下。但是杰瑞的確很少見到悟慈仁睡覺。

如今的圖書館基本都是半自助式的，悟慈仁每天與其說是在看管圖書館不如說也只是坐在那邊看書，晚上就算回房間睡覺，圖書館也不會少什么。不僅僅是看，杰瑞好幾次也看到悟慈仁在那邊寫著什么。但是靠近看才知道原來他只是在練字。不過晚上回了屋后，他總是會在那邊十分專注的看著手上寫的東西，那是與練字不同的神情。每當他靠上前，悟慈仁就會一下?lián)踝懙臇|西。

“看什么呢，我在畫西洋畫呢?！?/p>

“哼，還夕陽畫呢，我看是月亮畫吧?！苯苋疬@時就會知趣地跑開，看過的書越多他便知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被他人知曉的一面。

四

愛情總是來的非常突然，做好一輩子與書為伴的杰瑞卻無意認識了一個姑娘。

與艾麗的相遇就如同水到渠成一般，每天借書還書間兩人總是細語不斷，此時悟慈仁總是很識趣的走到一邊。

一年的最后一天，圖書管里只留下了杰瑞和悟慈仁。

“杰瑞。”悟慈仁鄭重其事地和已經(jīng)壯年的杰瑞說道“你想過未來嗎？”

“不是沒有想過，只是覺得每一種未來里面的我都無處可逃?！苯苋鹧凵裰型嘎吨龅?。

“我一直留意著這外面的世界，可怕的不是轟轟烈烈的激斗和暗流涌動的兇險，而是像現(xiàn)在這樣看似一切都往美好的地方發(fā)展，但突然哪一天卻直接迎來了毀滅。我已經(jīng)六十歲了，估計看不到毀滅的那天了。但是你應該能看到，而當一切毀滅的時候，或許才是你能重見天日的時候。”

“我不要重見什么天日，當太陽遮住了眼睛，光明就變?yōu)榱撕诎怠Ｎ覍幵敢惠呑釉谶@個圖書館里。”

“那你可能永遠只能一個人。”悟慈仁殘忍的說著“你能給那姑娘什么？當外面的世界不再正常的時候，正常的你渴望去融入他們后獲得的只有失望甚至萬劫不復?？梢恢倍阍谶@里的你對于他們而言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