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國]-雙影

李峰翹著二郎腿，雙臂舒服地搭在長椅上，腦袋斜向偏轉45度角仰望天空，眼角嘴角微微下撇，身體高頻神經(jīng)質地抖動，活脫脫一擱淺的大頭鯰魚。

天空中的一塊云彩像放慢了10倍速的哈士奇，變換著各種各樣的形狀，李峰的視線隨著那頭哈士奇慢慢向北漂，直到腦袋再也擰不動。

“砰！”

隔壁草坪上的二傻子端著水槍，模仿著扔手雷的聲音向前方的草叢沖鋒，四散的水柱濺到李峰臉上，挽救了鯰魚脫水的厄運。

李峰慢悠悠地回過腦袋，用手掌將臉上的水漬抹勻，認真地觀摩二傻子的第一百場戰(zhàn)役。

突然間，李峰的雙眼失去了焦距，就像被拍暈的鯰魚一樣，模糊間，仿佛有一層陰影與李峰若即若離，但隨即一切便恢復了正常。李峰舉起右手，比劃成手槍的形狀沖二傻子“biu”地打了一槍，恰好此時二傻子腳下踩到一塊石頭被絆倒，完美地中彈身亡，第一百場戰(zhàn)役最終以失敗告終。

“哈哈哈！”

李峰發(fā)出足以讓鄰居砸窗戶的笑聲，但是沒關系，因為精神病院周圍，沒有鄰居。

“小峰，醒了嗎？有人找你！”

王阿姨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雄壯，比任何鬧鐘都頂用。李峰歪著嘴角坐起來，翻了兩下白眼，又直挺挺地躺下，順便用枕頭蒙住腦袋。

王阿姨砰砰地砸門，直震得天花板往下掉灰，可屋里沒有一點反應。

“不開門我可直接進來了??？”

王阿姨熟練地從兜里掏出一把鑰匙，把門戳開，走到李峰床前，將李峰的腦袋從枕頭下面拎出來，像抓肥鲇魚一樣把他放在床上，嘴里同時說道：“年紀輕輕怎么整天跟個老頭兒似的貪睡，趕緊起來，有人遞了申請要找你?！?/p>

“王阿姨，我可是病人，睡多了才能把病養(yǎng)好?！?/p>

“切，你王姨在這干了二十多年，有沒有病一星期不要我就能看出來。你這精神一點問題都沒有，但這地兒就不是個正常人待的地方，時間長了沒病也變有病了。我看那來人的意思是要接你出去，有這機會可千萬要答應??！聽見了沒！”

李峰盤腿坐在床上，腦袋晃悠著揪自己眼睫毛玩，聽到王阿姨的話也沒個反應，直到王阿姨一耳光拍在他腦袋上，才慢悠悠開口道：“是誰要見我啊？要是拐賣精神病人的人販子我可不見?！?/p>

“什么人販子，那人說他叫陳宇，是你朋友。”

李峰玩睫毛的手一頓，隨即一使勁，硬生生揪下一根，看看四周，順手把那根睫毛塞進被窩里，然后拍拍手站起來道：“朋友啊，那肯定要見的，我可想死他了?！?/p>

李峰推開接待室的門，就看到陳宇穿著一身正裝，正襟危坐，像被訓練了三年的保險推銷員。

看到李峰進來，陳宇連忙起身道：“師兄！”

李峰看了陳宇的反應，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更像推銷員了。

“師兄，我這次來，是想接你出去?！?/p>

“哦?！崩罘灏l(fā)現(xiàn)自己右手食指指甲縫里有一根倒刺，他用左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尖夾住倒刺，慢慢往后拉。

“我知道，我們當初的做法很差勁，最后害的你進來這種地方?！?/p>

“客氣了?！笨墒请S著李峰左手后拉，那根倒刺不僅沒有脫落的跡象，反而越來越深，越來越大，越來越疼。

“但是我心里明白，你是正常人，甚至可以說是天才，你難道不想重新證明自己嗎？”

“不想。”李峰換了個思路，他夾住那根倒刺，然后搓著它三百六十度旋轉，希望能把它絞斷。

“我這些年一直在繼續(xù)當初的研究，已經(jīng)有了一些結論。你難道不想知道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什么嗎？”

李峰看著自己右手指上那根被擰成麻花狀，依然堅挺的倒刺，在他一系列操作下已經(jīng)深入指甲根，撕裂出了血痕。李峰嘆了口氣，問隨行的保安要了個指甲剪，咔嚓一聲，一刀兩斷。

“行，你都安排好了吧？走吧。”

高速公路上急行的商務車中，李峰和陳宇并排坐在后座，李峰身上還穿著醫(yī)院的衣服，胸口上掛著編號，3587。

“師兄，五年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你有什么要求——”

李峰右手食指在真皮座椅上劃來劃去，這手感比醫(yī)院的床單好多了，他突然開口打斷陳宇：“你說你有了結論？”

“啊，是的，準確來說應該叫猜想，因為我們沒有辦法證明——”

“那你說吧，那個猜想?！?/p>

被接連打斷兩次，陳宇露出一個特具表演色彩的笑容，繼續(xù)道：“是這樣，我們懷疑你之前看到的那些東西，是另一個平行宇宙的投影。”

李峰連連點頭，有些后悔落下了二傻子家里人送的堅果和瓜子。

也是怕李峰又插話，陳宇帶著解說的語氣把語速放快了一倍：“在心理學上，有個詞叫既視感，表述的是人會在某個時刻，對眼前已經(jīng)發(fā)生，或者即將發(fā)生的事情，產生曾經(jīng)看到過的錯覺。我們對這種現(xiàn)象進行了大量的實驗和數(shù)據(jù)分析，發(fā)現(xiàn)人在產生既視感的時候，大腦疑似會收到一段信號?！?/p>

“疑似？我得承認，你用詞越來越嚴謹了?！?/p>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我們沒有證據(jù)。我懷疑那股信號不同于電磁波或者引力波，是一種新的能量表現(xiàn)形式。在實驗過程中，大腦收到的是一整段信號，包括強烈的電磁波雜質，我們嘗試屏蔽電磁波，但也許是那種信號太微弱，也許是它需要電磁波作為載體，總之，我們一直沒能成功?！?/p>

“所以，你為什么不‘疑似’自己是錯的呢？”

“因為你！我相信你看到的事情是真的，我一直相信你。所以，我想拜托你配合實驗，如果是你的話，那股信號一定強烈地多！”

李峰玩膩了座椅，放松地癱了下來，雙眼無焦地看著窗外飛速后移的護欄，開口道：“既然你那么想驗證自己的猜想，我們的那個實驗，你一定重復過吧？”

陳宇毫不猶豫地搖頭道：“怎么可能，你變成現(xiàn)在這樣，都是因為那個實驗，我怎么可能再去重復！”

李峰露出沒有絲毫表演成分的笑容，認真道：“當然，我可相信你了?！?/p>

商務車下了高速，再入城，七扭八轉開到郊區(qū)，直到李峰開始研究坐車促進睡眠的可能性，車子停在了一棟小樓前。

陳宇帶著李峰下車，向他介紹道：“這一片是政府今后五年計劃開發(fā)的高新區(qū)，遠離市區(qū)，環(huán)境也不錯，非常適合做科研工作?！?/p>

“這里是咱們學校和35所合作的宇宙波測量項目，由我做負責人，實驗室還有三位副教授和二十名研究生。這個實驗室建立，也有三年了?！?/p>

李峰側著腦袋，立起手指估算了一下這棟樓的大小，眼角耷拉著搖搖頭，這還沒有精神病院的住院部大。

走進實驗室，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正在里面候著，條紋襯衫牛仔褲，和陳宇年輕時一個模子。

“這是我的學生，王翰林。這位是我的師兄，李峰老師?！?/p>

“李老師好！”

“嗨，客氣了，叫李教授就行。”

“哈哈，師兄你真會開玩笑！”

王翰林跟著自己老師矜持地微笑，就像高墻大院內的千金小姐。

陳宇領著自己的愛徒，和李峰一起參觀實驗室：“我們實驗室分為三個部分，電源室，機房和測量室。這里電源室存放著電容器，用來進行高電流的瞬間放電，機房用來進行試驗數(shù)據(jù)的分析，測量室是我們實驗室的重點，用來進行實際實驗的能量信號測量。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對每個部分單獨介紹?！?/p>

“嗯，真巧，我沒興趣?！?/p>

“哈哈，那咱們就直接進入主題，說一下之后的實驗?！?/p>

三人來到測量室前，李峰仔細觀察了測量室的外觀，和自己的病房差不多。

進入測量室，陳宇面色逐漸變得嚴肅，就像進入了自己領地的大公雞。

“這次實驗的主要目的，是對之前猜想的宇宙能量信號進行測量。根據(jù)我的猜想，兩個相似的平行宇宙，在時間空間相互獨立的同時，會因為某些因素相互影響，產生共振。反映到個體中的現(xiàn)象，就是人會看到另一個平行宇宙在延后的時間段發(fā)生的事情，也就是既視感。而你身上發(fā)生的，能看到更多未來場景，并且印象深刻的現(xiàn)象，就是這種信號共振更加強烈的表征。”

“要驗證這個猜想，我們第一步需要測量到產生共振的能量信號。這需要在產生強烈既視感的同時，對大腦接受到的各種能量信號進行測量，并且去掉電磁波信號的干擾。根據(jù)我的計算，普通人正常情況下接收到的這種，被我暫時命名為‘宇宙波’的信號，極其微弱，測量難度甚至大于引力波的測量，這不是我們短時間內能夠完成的?！?/p>

李峰搖頭晃腦地觀察周圍，坦然自若道：“理解，所以你才特意去請回我這個病人?！?/p>

陳宇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使他自動忽略了李峰的后半句話，繼續(xù)介紹道：“測量到了宇宙波信號之后，我們會對這種信號進行分析與重構，以窺探宇宙間關聯(lián)的奧秘。而這一切的關鍵，就在于你。”

“在我的猜想下，既視感只是表征現(xiàn)象，而宇宙波信號的傳輸與共振則是一個概率事件。為了盡可能去除外界因素的干擾，我們會采用物理手段使你進入深度睡眠，當然，這不會對你的身體和大腦造成任何損傷。而一旦我們的實驗有了成果，在將來發(fā)表的論文中，我和你會并列第一作者?！?/p>

李峰點頭道：“非常公平的交易，我同意?！?/p>

陳宇安排人送李峰回到住處休息，回到辦公室，王翰林在里面等著。

陳宇道：“這階段實驗，你跟著我一起做，盡量多學點東西，爭取畢業(yè)之前能發(fā)一篇不錯的文章，這樣以后找工作會輕松很多?！?/p>

“嗯，謝謝陳老師給我這次機會，我會努力的！”

“行，那你先回去吧，明天開始李峰會參與實驗，唉，估計以后也夠受的。”

聽了陳宇的牢騷，王翰林帶著科學般探索的語氣問道：“陳老師，我怎么感覺李老師他好像不太開心，而且整個人看起來怪怪的?！?/p>

“他這人就那樣，說話不討人喜歡，更不用說在醫(yī)院待了那么些年，性格怪點正常。說實話，要不是現(xiàn)在實驗室一直不出成果，我也不會請他過來?！?/p>

王翰林一邊聽著陳宇的抱怨，一邊低頭數(shù)地板上的花紋，關于實驗室現(xiàn)在的境況，他聽師兄們閑聊說起過，也曾擔心自己的未來，現(xiàn)在看來，陳宇的壓力更大。希望，李峰的到來，能帶來好運。

一周后。

李峰從實驗臺上坐起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這物理療法還挺有用的，他這一周睡眠質量好極了。

穿好外套來到機房，陳宇正帶著一群學生在里面忙碌。

“怎么樣？”

陳宇搖頭道：“不行，結果很不理想，從你這測量得到的信號確實和之前的實驗有很大差別，但是去除電磁波信號之后還是看不到東西，偶爾能出現(xiàn)一些信號也完全不符合我的計算，更像是干擾?！?/p>

李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擺擺手，說道：“行，你絞盡腦汁慢慢算吧，我出去一趟?！?/p>

“你去哪？”

“看醫(yī)生。”

李峰下了車，走進眼前這個無比熟悉的小診所。

趙陽坐在沙發(fā)上，精致地修指甲，他需要確保自己每個指甲擁有相同的弧度。

“老趙！我來了！”

趙陽放下指甲刀，仔細地比較兩只小拇指，然后將指甲刀折好，放入收納盒中，抬起頭看著李峰，問道：“你來干什么？”

李峰右手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來處理它?！?/p>

“你想通了？我可以幫你做手術，并且我保證，我會把它切除地非常漂亮?！?/p>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想讓你把那玩意取出來?！?/p>

趙陽嫌棄地扭過臉，好像多看他一眼自己眼中就會多出一團洗不凈的污漬。

“這種事，你隨便找個醫(yī)院都能做，為什么要找我？”

“我可不想去向那些醫(yī)生解釋，自己腦子里為什么會多出一枚鐵塊，更不想去解釋這鐵塊是什么?！?/p>

趙陽很堅決：“不行，我到現(xiàn)在依然非常討厭你當初那個不完美的方案，讓我在已經(jīng)錯誤的路上繼續(xù)走下去，我做不到?！?/p>

“太好了，不過，我現(xiàn)在有了新的計劃，你想聽嗎？要知道，我從沒讓你失望過?！?/p>

趙陽沉默地看著自己完美房間里無比突兀的李峰，一如五年前，他不相信李峰能夠拿出比自己還要完美的方案。

“我同意，不過我要先聽計劃?！?/p>

“當然，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一個月后。

“...您放心，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階段性的進展...不，結果還沒有，不過很快就能做出來，我有信心...我知道，離項目審核還有兩個月，我一定能拿出讓大家滿意的成果...”

陳宇放下電話，長出一口氣。顯示器上的圖形曲線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心煩意亂，李峰的到來不僅沒有改善實驗室的處境，反而變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陳宇知道，實驗室的幾位老師和一些學生，已經(jīng)有了放棄這個項目的想法，學校方面也對此越來越不看好。他始終相信自己是對的，但實驗與現(xiàn)實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不過，還遠沒到放棄的時候，他還有一輪實驗，就像這些年來他一直偷偷在做的，李峰身上的第一次實驗。

診所里。

趙陽一絲不茍地洗著手，雖然他洗手的時間已經(jīng)超過了五分鐘。

李峰換好衣服走過來，問道：“復查結果怎么樣？”

“還不錯，手術很成功，你快死了?！?/p>

“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之內，陳宇快沒耐心了，這兩天就會出結果?！?/p>

“你的計劃很有趣，但我不認為它能成功。我依然堅持自己的方案，如果你改變主意，請隨時來找我，否則，我不希望再見到你?！?/p>

李峰耷拉著眼角露出一個鯰魚般的笑容：“那么，我相信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p>

實驗室中。

李峰像往常一樣，在實驗臺上陷入了深度睡眠。

采集室外，顯示器中的直接讀取信號依舊平整地沒有一絲波瀾。這是自然，直接讀取信號本來就是粗略的估計，用來做參考，真正的數(shù)據(jù)分析還是要進行一系列復雜的處理。不過，按照陳宇的計算，在某些情況下，直接讀取的信號，就可以看到一些東西。

陳宇輕車熟路地輸入一行行代碼，啟動了他隱藏在計算機中的一段程序。采集室內，一只機械臂靠近李峰的頭部，電子眼掃描之后，確認了目標位置。機械臂前端伸出一根非常細的金屬針，緩慢而穩(wěn)定地插入李峰的腦袋。

完成之后，電源室開始放電，陳宇輸入了五年前那個奇妙的頻率，210HZ。陳宇很清楚這么做的后果，但是他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

嘀！

就像是醫(yī)院心電圖變幅那一瞬間發(fā)出的天籟之音，隨著這一聲報警提示，一個很明顯的峰值出現(xiàn)在顯示器上。

“成功了！”

陳宇一瞬間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座椅上。閉上眼睛，五年間的一幕幕在眼前來回閃過。他成功了，自己的計算和猜想都是對的，實驗結果會給那些質疑與嘲笑一個響亮的回擊。但這個時候，他卻沒有任何喜悅的心情。

睜開雙眼，從透明的玻璃墻可以看到采集室中的李峰，身體外表不斷向外滲出一絲絲一片片的血液，仿佛惡魔要從他身體中掙扎而出。

陳宇嘆了口氣，解除采集室的門禁，邁步踏入，緩緩走到李峰身邊。就好像勝利的將軍需要面對敵將的尸首發(fā)表感言一樣，陳宇心里藏著準備了五年的勝利宣言。

陳宇剛想要開口，就看李峰右手瞬間握住自己的左臂，同時左臂上微微一痛，像是被針穿透了一樣。李峰身上跳動的惡魔仿佛找到了宣泄的渠道，順著血液流入陳宇體內，陳宇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地跳動，并且隨著惡魔的低語，幅度越來越大。那些瘋狂的聲音回蕩在自己的耳邊，好像在驅使著另一個世界的投影和自己慢慢重疊。陳宇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面對什么，也明白這樣的結果，但是，他已經(jīng)無力反抗。

李峰松開握住陳宇的右手，緩緩睜開雙眼。面前的陳宇就和自己一樣，身上溢滿了血滴，唯一有差別的，就是他無神的雙眼中流出的血淚。不知道陳宇臨死之前看到了什么，但想來，應該很讓他失望吧。

李峰一邊哼著歌，一邊洗完澡，然后將自己擦得干干凈凈，撥通了報警電話。

一個月后，李峰被警方無罪釋放。

十年后。

昨天，李峰接到電話，有位知名的科幻小說家要來拜訪他，準備以他的宇宙波理論作為背景創(chuàng)作一篇小說。今天早上剛過十點，這位小說家就敲響了李峰辦公室的門。

“李教授您好，我叫孫明杰，昨天跟您電話聯(lián)系過?！?/p>

“哦，孫先生，快請進?！?/p>

孫明杰坐在沙發(fā)上，不留痕跡地打量著辦公室。李峰倒了杯茶給他，孫明杰收回目光，道了聲謝。

“是這樣，李教授。我對您的研究做了一些功課，稍稍構思了整體背景，寫了點開頭，您不妨先聽聽，給點意見？”

孫明杰的開場有些奇怪，李峰恍惚間感覺有些不對勁，但仍舊笑道：“我洗耳恭聽。”

孫明杰抿了一口茶水，開始講述自己“創(chuàng)作”的故事。

“有這么一對高材生師兄弟，他們在物理學上都有很強的天賦。博士畢業(yè)后，兩人留在學校，從事物理生物學方面的研究。這么一天，師兄提出了一個很匪夷所思的理論，師弟對此很感興趣，兩人決定開個課題研究它。某一天，兩人遇到瓶頸，需要實驗來驗證猜想，但因為涉及到人的腦神經(jīng)，并具有一定危險性，所以沒有辦法進行實驗。師兄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在進行了很細致的計算之后，他把自己作為實驗體，進行活人實驗。師弟同意了?！?/p>

李峰的笑容逐漸消失，沉默地喝了一口茶水，繼續(xù)往下聽。

“實驗的內容，是用高頻電流刺激人腦中一塊未知作用的區(qū)域，以此來驗證師兄的理論。實驗成功了，師兄的理論是正確的，但師兄卻變得很奇怪。他會莫名其妙地發(fā)脾氣，對著空氣說話，砸東西，打人...總之，他像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最終，他被確診為精神病，進了精神病院?！?/p>

說到這，孫明杰停了下來，從包里掏出一個資料夾。

“我的故事開頭就是這些，這里是我做的一些資料調研，主要是一些采訪資料，包括精神病院的王阿姨，師弟的學生王翰林以及趙陽醫(yī)生。其實靠這些采訪資料我已經(jīng)可以完成這部小說，但我還是想聽聽專業(yè)從事人員的意見，您覺得呢？”

李峰拿起資料夾，翻開看了看，然后把資料夾丟給孫明杰，臉上露出了被虛偽面具遮蔽十年的真誠笑容。

“當然，我很樂意幫助你完成這后面的故事?！?/p>

“師兄被送走后，師弟靠著師兄的理論，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從之前的小有名氣，變成國際知名。很快，師弟拿到了教授職稱，并組建了一個實驗室，研究在師兄身上發(fā)生的現(xiàn)象。師弟認為，師兄是受到了平行宇宙的干擾，看到了時間空間紊亂的景象。他想要掌握這種能夠看穿時間和空間的奧秘，為此，他不惜偷偷利用一些植物人，不斷重復師兄身上的實驗?？上?，一直沒能成功。”

“師兄在被送入精神病院之前，曾找過自己的好友診治，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看到那些東西，但是猜測和自己的實驗有關。好友經(jīng)過診斷，發(fā)現(xiàn)他身體狀況很差，大腦那塊未知區(qū)域會間斷發(fā)出電信號刺激神經(jīng)，當這種刺激足夠強烈，可能會讓人致死。因此，好友建議他切除大腦相應區(qū)域。但師兄提出了另外一種方案，就是在大腦植入一塊電磁芯片，以干擾電磁信號?！?/p>

“手術之后，師兄身上的情況得到了改善，但‘看到未來’的能力依舊偶爾會出現(xiàn)。更為關鍵的是，受到電磁芯片的干擾，他的精神狀況越來越不穩(wěn)定，行為方式也越來越奇怪，最終被送入精神病院?！?/p>

孫明杰聽得很仔細，但卻沒有記錄的意思，或許，整個故事他已經(jīng)完全了解。

“師弟在項目上一直無法取得進展，受到了實驗室內部以及學校多方面的壓力，深思熟慮之后，他認為利用師兄進行實驗，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于是他趕到精神病院，把師兄帶了出來?？墒?，即便有師兄的參與，實驗也一直無法得出理想的結果，因為師兄腦中的芯片一直進行著電磁干擾?！?/p>

“不過，師弟的猜想給了師兄很大的啟發(fā)。他幾乎可以肯定，大腦那塊未知區(qū)域的作用，就是接收平行宇宙的能量信號，并將其轉化為電信號。當能量信號與人體產生共振，發(fā)射的電信號能量就會增強，而既視感就是電信號對視覺神經(jīng)作用的副產物。當共振足夠強烈，人身體的組織細胞會受到影響，同頻振動，并且幅度越來越大，直到，‘砰！’，死亡?！?/p>

如果有人可以穿過時間線來觀察李峰，就會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的氣質隨著故事的進行，在不斷地變化，越來越接近十年前。

“師兄有了一個新的計劃。他不想一輩子受到腦子里那塊芯片的折磨，也不想死在逐漸強烈的能量共振下，于是，他想出了一個非常冒險的禍水東引計劃?！?/p>

“師兄知道，一直沒有進展的師弟很可能會鋌而走險，在他身上重復之前的實驗，而受到強共振的他，不出意外會死掉。但是，這種共振本身是能量信號，而這能量很意外地，可以通過液體傳播，包括血液。于是，當師兄處于強共振狀態(tài)時，旁邊出現(xiàn)一個脆弱的空白能量區(qū)，那么這種能量就會通過介質流過去，填滿那塊空白。當然，這是最理想的計劃，而實際操作時會有更多的不確定情況，所以說，這是一個很冒險的計劃?！?/p>

孫明杰道：“那么，看您的樣子，計劃成功了？”

李峰躺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嘴角下撇露出一個非常怪異的微笑：“準確來說，是成功了一半。我以為，將那個惡魔一樣的能量轉給別人，就好像轉讓契約一樣，從此跟我再無關系。可是沒想到，惡魔的契約簽訂在人的靈魂中，除非你撕開那塊靈魂，否則將永遠無法逃離?！?/p>

“哦？那師兄是如何擺脫惡魔的呢？”

“既然你找到了趙陽，那你應該很清楚吧，趙陽一直以來，都是對的。師兄切掉了那塊靈魂?！?/p>

孫明杰不明意味地嘆了口氣：“這么來看，師弟死得可真冤枉。”

“怎么，孫先生身上擁有著強烈的正義感？”

“我的正義感只會在我需要它的時候出現(xiàn)，所以，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孫明杰眼中閃爍著熟悉的光彩，李峰看到過相似的眼神，從十五年前的自己身上。

“我希望您能在我身上，進行那個實驗?！?/p>

“沒問題，如你所愿?！?/p>

李峰在孫明杰身上，模糊地看到一個影子，不知道它是來自多年前的自己，還是另一個宇宙，又或者，是惡魔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