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管插管患者的人生

這是達醫(yī)曉護的第2088篇文章

夜晚，微雨，急診室病房。

夜查房結(jié)束，在重病室門口，我跟輪轉(zhuǎn)的姜醫(yī)生介紹床位病人的情況：“29床老先生氣管插管已經(jīng)一年多了，現(xiàn)在身上胃管、尿管、氣管插管，要不是老革命，估計吃不起這個苦頭?！苯t(yī)生笑了一下，說：“有么？我覺得他挺好的啊，吃飯靠胃管鼻飼，呼吸有呼吸機，小便直接進導尿管，大便了阿姨擦身，絲毫不用自己費勁。”“你想的太簡單了吧”，我苦笑了一下，“你是插管病人見得少啊，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我們是體會不到的，給你講幾個故事體會一下?！?/p>

第一個故事

拼盡全力，就算死我也要拔管！

患者是個70歲的老先生，長期吸煙，導致肺大泡、慢性阻塞性肺病、呼吸功能衰竭，突然昏迷后120來院，指末血氧只有70%，動脈血氣一測，PCO2 達到了21 kPa（正常人應(yīng)該小于6 kPa），征得老伴同意后，我們立即經(jīng)口氣管插管，用呼吸機將患者體內(nèi)CO2排出，將O2送入。經(jīng)過10個小時的搶救，患者終于恢復(fù)意識，但自主呼吸仍淺，需依賴呼吸機。然而，在他清醒過來的兩天時間里，患者不停的用手拉呼吸管道，為了保護他的生命線，我們只能將他雙手綁在床幫，手不能動，患者就搖頭掙脫、咬管子、拼了命要將氣管插管吐出來，女兒和老伴只能一刻不停的看著他、抓著他，淚眼婆娑又無計可施，護士不停的要幫他固定氣管插管，監(jiān)護儀不停的報警，心率增快或者低氧飽和，實在不行了還需要用鎮(zhèn)靜劑。我把老太叫到辦公室聊病情，我說老先生也太作了吧，什么話都聽不進。老太拿出一張紙給我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了三個字：讓我死。我突然無話可說。因為插管患者氣流不經(jīng)過聲帶，老先生無法講話，只能拼盡氣力寫了那三個字，我突然間就明白了，啥叫求死無門。好在經(jīng)過積極地抗感染，老先生肺功能恢復(fù)了大半，可以脫離呼吸機了。離院的時候，老先生跟老伴說，下次我再送進來了，千萬不要簽字插管，否則我現(xiàn)在就離婚！老太跟我相視一笑，對老先生說：行，你脾氣大，聽你的。

第二個故事

求求你醫(yī)生，拔了管，就讓我媽走吧！

患者是個90多歲的老太，120送來的時候心率只有40多跳，氧飽和、血壓都測不出，送過來的女兒一路哭著，說醫(yī)生要全力搶救我媽，我媽昨天還好好的，平常都好好的啊，醫(yī)院都很少進?？陬^詢問要創(chuàng)傷性搶救后，第一時間胸外按壓、氣管插管、吸痰、應(yīng)用血管活性藥，好在20分鐘后，患者生命體征逐步平穩(wěn)下來了，這時候其他家屬也陸續(xù)趕到，再仔細詢問病情，患者一年多就查出肺占位，高度懷疑腫瘤，只不過，同意氣管插管的這個女兒，不知道而已。一般來說，對于超高齡、腫瘤的患者而言，我們不建議創(chuàng)傷性搶救，但面對如此哭泣的女兒和分秒之間就要死亡的患者而言，只能第一時間盡全力搶救。然而，管子插上去簡單，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漫長了。患者始終沒有清醒，接下來的一周時間里，生命體征雖然穩(wěn)定，但是臟器功能逐步衰竭。其他家屬都在不停責怪同意插管的女兒，為啥不能讓老媽平靜安穩(wěn)的離開。家屬一波一波的過來請求拔管，即便是死亡也接受。然而，拔管會直接導致患者即刻死亡，拔管，無異于安樂死，這種違反原則的事情醫(yī)生是不會去做的。拖了20天，老人的心臟終于停止了跳動。插管，只不過增加了20天的痛苦，平添了家屬之間的矛盾，并無法挽救患者的性命。其實，對于90歲的老人而言，死亡，應(yīng)該是個生理現(xiàn)象，畢竟，人作為一種動物的壽命，也就這么多年。有時候，該放手就要放手，強求來的生命對誰而言都是一種痛苦。

搶救室里的悲歡離合每天都在上演，生命有時太過脆弱有時極其堅強，當生命瀕臨終點，要不要創(chuàng)傷性的搶救是個永恒的命題，永遠沒有標準答案。每個故事都在刷新我們對于生命、尊嚴的理解和認知。在這一選擇到來之前，愿我們都能珍惜每一段健康的時光。

作者：復(fù)旦大學附屬華東醫(yī)院急診內(nèi)科

韓蕊 主治醫(y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