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毛里求斯島的渡渡鳥,是世界上第一種被確認滅絕的動物,關(guān)于它還有一個英文俗語“as dead as dodo”(像渡渡鳥一樣死透了)。這種不會飛的大鳥,被人類和人類帶來的入侵動物趕盡殺絕,可謂不幸。不過,渡渡鳥還有一個親戚,比它更倒霉。
世界上僅存的渡渡鳥軟組織標(biāo)本 | Ed Schipul / wikimedia
孤鳩(Pezophaps solitaria),也叫羅德里格斯渡渡鳥,生活在毛里求斯島西邊幾百公里處的另一個島嶼——羅德里格斯島上。
跟渡渡鳥一樣,它也因為人類和入侵物種的捕食而滅絕。然而,渡渡鳥成了宣傳保護動物的經(jīng)典案例、滅絕物種的明星,孤鳩卻在大眾眼里默默無聞,還得了一個“注定孤獨一生”的倒霉名字。
然而,孤鳩其實是一種很奇異的鳥,它的發(fā)現(xiàn)史也非常有趣,值得為它寫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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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好吃,但不幸
我們今天能了解孤鳩,要歸功于一個叫盧古阿(Francois Leguat)的法國人。1691~1693年,他跟六個同伴被流放到羅德里格斯島上。在那里,他對孤鳩做了詳細的觀察記錄,孤鳩的名字(solitaire)也是他起的。
盧古阿自己畫的孤鳩圖,這是唯一一張根據(jù)活的孤鳩畫的畫 | Hume, Julian P., and Lorna Steel. / Biological Journal of the Linnean Society (2013)
根據(jù)盧古阿的筆記,孤鳩是一種很大的鳥,以植物為食,不會飛;翅膀上有一個子彈狀的骨瘤,這是它打斗的武器,快速扇動翅膀會發(fā)出聲音。
它們很孤僻,但夫妻合作親密無間。孤鳩一次只產(chǎn)一個蛋,夫妻共同孵蛋7周,然后一起照顧雛鳥幾個月。在此期間,它們不會允許任何同類走到半徑200碼(約180米)之內(nèi)。有趣的是,孤鳩不跟異性爭斗。如果有母的孤鳩來到公的孤鳩地盤,他會扇動翅膀發(fā)出聲音,召喚老婆來驅(qū)趕入侵者;反之,如果是公的孤鳩來了,母的孤鳩也會叫自己的老公來作戰(zhàn)。
盧古阿繪制的羅德里格斯地圖 | wikimedia
盧古阿還記錄了一些有趣的怪事:孤鳩的砂囊里有一塊石頭,有雞蛋那么大,他懷疑孤鳩的嗓子眼兒是否能把它吞下去。雌孤鳩很好看,有的羽毛是褐色,有的是類似金發(fā)的淡金色。最奇特的是,雌性孤鳩的脖子根上,嗉囊的位置有兩個凸起,上面的羽毛顏色偏白,好像一個打扮時髦的女郎。盧古阿在這里可能是怕有傷風(fēng)化,說得含含糊糊,大概意思是像女人的乳房。
大家最感興趣的問題,盧古阿也沒有錯過:5~9月的孤鳩長得很肥,雄鳥可以長到超過20公斤,肉很好吃(順便一提,渡渡鳥很難吃)。孤鳩走起路來大模大樣,完全不怕人,這更為嘴饞的人類制造了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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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內(nèi)卷而武德充沛
盧古阿的筆記于1708年在英國出版。他不是唯一一個目睹孤鳩的人(還有很少幾個人也見過活的孤鳩),但當(dāng)時對這種鳥的記錄確實少得可憐。因為他的描述太過詭異,美國學(xué)者阿特金森(Geoffroy Atkinson)甚至斷定,孤鳩是編出來的,連盧古阿這個人都是編出來的,這本筆記只是一本杜撰的小說,根本沒有這種鳥。
孤鳩的圖畫 | Biodiversity Heritage Library
就在人們對孤鳩寧可信其無的日子里,孤鳩正悄無聲息地走向末路。具體時間不清楚,但孤鳩的滅絕應(yīng)該發(fā)生在18世紀(jì)。有人自1790年起,在羅德里格斯島上居住了40年,從未見過活的孤鳩。
出人意料的是,從1786年開始,人們陸續(xù)在島上的鐘乳洞里,多次發(fā)現(xiàn)了孤鳩的骸骨。這些骨頭被地下水里的礦物包裹起來,得以保存,總量竟有數(shù)千塊。在腕掌骨(carpometacarpi,這是鳥類特有的骨頭,顧名思義,是手腕和手掌的骨頭愈合起來形成的)上,還發(fā)現(xiàn)了盧古阿提到的那個骨瘤。
孤鳩的腕掌骨,個兒大的骨瘤直徑能超過3厘米 | Hume, Julian P., and Lorna Steel. / Biological Journal of the Linnean Society (2013)
在1789年,盧古阿記錄孤鳩后接近100年,這種怪鳥終于得到了第一個學(xué)名,Didus solitarius,跟渡渡鳥同屬,后來孤鳩有了自己的屬。今天我們知道,孤鳩是渡渡鳥的親戚,兩者都屬于鴿子家族。它們的祖先都是會飛的,但它們分別在兩個孤島上演化成了不會飛的巨鳥。
雖然在不會飛這一點上殊途同歸,但孤鳩與渡渡鳥還是有區(qū)別的,比如,它的“武德充沛”。
孤鳩雖然不會飛,但翅膀相當(dāng)長,拍打翅膀的胸肌也相當(dāng)強壯,可以有力地拍打翅膀;腕掌骨上的骨瘤,揮舞起來就是兩把大錘。在孤鳩的骨頭上,發(fā)現(xiàn)了許多骨折后愈合的痕跡,這在渡渡鳥的骨頭上是很少見的,可見它們經(jīng)常使用這個可怕的武器互毆(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終極格斗冠軍賽的拳擊手叫羅德里格斯,巧合,這一定是巧合)。跟盧古阿同樣目睹過活孤鳩的一個水手泰菲特(Julien Tafforet)稱,孤鳩拍動翅膀的聲音非常響亮,就像雷聲一樣。
孤鳩的骨骼裝架,小的是雌性,大的是雄性 | Hume, Julian P., and Lorna Steel. / Biological Journal of the Linnean Society (2013)
順便一提,在武德方面孤鳩不是獨一無二的?,F(xiàn)存的地棲大型鴿子維多利亞鳳冠鳩(Goura victoria),也會使用翅膀拍打敵人。它的翅膀上也有骨質(zhì)凸起,不過非常小罷了。
孤鳩的雌雄差距很大,雌性的體型只有雄性的60%,這是在雄性極端好斗的動物里常見的特征。為何孤鳩這么好斗呢?可能是因為生存空間不足,必須用最暴力的手段競爭。更新世末期的海平面上升,讓羅德里格斯島面積削減了90%。為住處而瘋狂內(nèi)卷,真是讓人同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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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永存在故鄉(xiāng)
盧古阿的其他記錄,也可能得到科學(xué)的證實。比如砂囊里的石頭,在現(xiàn)存鳥類中也有發(fā)現(xiàn)。鳥類經(jīng)常會吞下石頭協(xié)助磨碎食物,鴿子吞的石頭相當(dāng)之大,孤鳩現(xiàn)存的親戚尼柯巴鳩(Caloenas nicobarica)本體只有一斤重,砂囊里的石頭卻大到可以做工藝品,這也讓尼柯巴鳩遭到非法捕殺。
再比如“好男(女)不跟女(男)斗”的規(guī)矩,可能也不是因為孤鳩們有體育精神,實行男女分賽制,而是夫妻倆各懷鬼胎。拍打翅膀可能并不是孤鳩在召喚伴侶,而是它們求愛的方式。不管是孤鳩先生還是孤鳩太太,發(fā)現(xiàn)異性的陌生同類,第一反應(yīng)都是跟它發(fā)生親密關(guān)系;但自己的“原配”也會趕來,把競爭對手趕走。
根據(jù)骨架,使用電腦繪制的孤鳩復(fù)原圖 | Rodríguez-Pontes, Martín A. / Historical Biology (2016)
最有趣的是雌孤鳩嗉囊位置的凸起,那可能真的是“乳房”……鴿子家族有個奇異的特點——“產(chǎn)奶”,鴿子父母嗉囊內(nèi)壁會產(chǎn)生一種富含蛋白質(zhì)和脂肪的特殊細胞,脫落下來,作為雛鴿的營養(yǎng)食品,稱為嗉囊乳。盧古阿看到的兩個凸起,也許是孤鳩異常發(fā)達的嗉囊,用來產(chǎn)生喂孩子的嗉囊乳。
只是我們再也無從了解,孤鳩的雛鳥是什么樣子了。渡渡鳥有少量的活體和標(biāo)本離開了毛里求斯島,但無論是活的還是死的,孤鳩沒有任何一點皮肉離開過羅德里格斯島。不知為何,被抓住的孤鳩很快絕食而死,它們注定葬送在自己狹窄的家園里。
爭斗的孤鳩與背景的森林 | Hume, Julian P., and Lorna Steel. / Biological Journal of the Linnean Society (2013)
羅德里格斯島曾經(jīng)覆蓋著森林,生活著許多獨特的生物,因為人類幾百年來的開墾和砍伐,它已經(jīng)面目全非。至少有20種鳥、2種大型陸龜滅絕,37種植物處于極危狀態(tài)。羅德里格斯島的大部分動物,都默默無聞地消失,與之相比,多少保留了一些記錄的孤鳩,似乎也有那么一點點僥幸了。
參考文獻
[1] Hume, Julian P., and Lorna Steel. "Fight club: a unique weapon in the wing of the solitaire, Pezophaps solitaria (Aves: Columbidae), an extinct flightless bird from Rodrigues, Mascarene Islands." Biological Journal of the Linnean Society 110.1 (2013): 32-44.
[2] LISLEVAND, TERJE. "Possible resource-defence polygyny in the extinct Rodrigues Solitaire Pezophaps solitaria (Columbidae: Raphini)." Ibis 158 (2016): 199-201.
[3] Rodríguez-Pontes, Martín A. "Digital reconstruction of Rodrigues Solitaire (Pezophaps solitaria)(Aves: Columbidae) physical appearance based on early descriptive observation and other evidence." Historical Biology 28.3 (2016): 398-414.
[4] Storer, Robert W. "A possible connection between crop milk and the maximum size attainable by flightless pigeons." The Auk 122.3 (2005): 1003-1004.
作者:小袋熊
編輯:pee pee shri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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